楔子
窗外的风景开始如黑白底片上的影像滚动,他眯着眼,半秒后将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这辆通往桐桥镇的公汽有些年头了,每过个五分钟便会剧烈抖动一次,伴随着如金属摩擦产生的刺耳的声音,还有劣质汽油消耗的气味。他有些难以适应,在座位上不断调整着坐姿,始终找不到最舒适的位置。车厢内不算太拥挤,却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几位中年妇女在身后低声议论着某人某事,前方高声讲电话的男人,像是在演一场话剧。他隐约感到有些头疼,疲倦如潮水淹没了所有的感知,他在一片嘈杂中滚向沉睡的深渊。
不知多久,像是从水底浮起,又像是从山顶飘来。
“哎,小伙子,到站呐,小伙子,终点站到了!”
司机黝黑的脸庞在眼前放大,他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低头致歉,背起双肩包下了车。
站在镇口,多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鲜活了起来。他环顾了一遍四周,凭着记忆向目的地走去。
然而当真正推开那厚重的木门,喉咙酸涩,心底顿生一种闷重感。熟悉的院落,甚与记忆中并无半分差别的陈设。天光自上而下洒落在这处仿佛被人刻意掩藏的四角方院里,飘扬的浮尘似往日破灭幻化而成的碎片,几经辗转,落在西院角那株已出墙却干枯垂死的芭蕉树上。树旁那口青黑的大水缸还在,缸内长满青苔,只有浅浅的一洼水,照出到访者模糊的面庞。
屋内的妇人正迈出踏向屋外的步子,抬头便看见了院子里呆立着出神的年轻人。
“青和。”
(一)
这场耗时大雨终是败散了去。沿街上空排满的乌云使小镇如同被封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当中,密密匝匝的雨帘子压抑着一切能逃脱的力量。落地的雨水溢出了青石板街两旁的暗渠,涌上街面,日夜不断的供给,大有孕育一场洪水的趋势。一些老人惶恐地向祖宗告罪,另外与子女做好迎接天怒的准备。好在,当镇头水库的水眼看就要越线之际,雨在第十六日下午停了,还出了讨喜的日头,紧张的氛围随着这太阳的出现渐渐淡去。虽街道上仍旧是湿漉漉的,沉寂早已被热闹取代。
“妈,你瞧,外头又有太阳了。”
梁文秀抬头望了眼窗外,虚弱的阳光落到她眼角的细纹上,“可是有日头了”,她低头继续织动手里的毛线,“不然这日子没法过”,然后抬头瞅了眼方藜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家里事多着呢。”
“哦。”方藜盯着自己的脚尖,撅着嘴瓮声瓮气地应了声。
“我去看看姐在做什么。”方藜说着,离开堂屋向前院跑去。
七月的大雨并不能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些什么,比起一场没来得及发生的灾难,人们更关心街心市场肉价的增减,和来年离开的人当下的停留。大概因为万物的伤口总能被时间愈合,过多的思考和询问都会显得矫情。石缝里的绿藓一点点淡去,最后一季栀子也退场了,一夜大风吹完,空气里多了些甜腻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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