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京城中惠风和畅，初绽的杏花点染出一片烂漫。集市上熙熙攘攘，商旅辐辏，喧闹声此起彼伏。
江生一袭旧衫，洗得略显发白，背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粗布口袋，一路左顾右盼，缓缓踱步其间，旁人瞧了，便知是个从乡下赶来准备应考的寒门书生。走着走着，他渐感力乏，便在一处墙下寻了个地儿歇脚。
正此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隔墙传来，那笑声清脆悦耳，恰似冰弦玉柱相击，婉转空灵，江生不由抬眸望去。只见墙内繁花馥郁，蝶舞翩跹，一架秋千悠悠而荡，那上头的少女巧笑嫣然，容色绝丽，风姿楚楚动人。江生苦读数载，一时间搜肠刮肚，竟寻不出半句可形容其美貌之辞，只觉她宛如天女临世，额间一点花钿胎记，宛如神来之笔，更添灵动娇俏之态，此处莫不是仙境？江生瞧得出神，仿若魂儿也入了那仙境。少女轻盈跳下秋千，莲步轻移，回首间瞥见墙外书生，顿时双颊绯红，慌乱间疾步朝绣楼方向走去。行至繁花前，稍作停顿，假意赏花，却难掩眼中羞怯与好奇，秋波动容，流盼生辉，这一眼，让江生望之而心魂俱醉。
江生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匆忙从囊中掏出纸笔，挥毫写就一首情诗。可诗成后，却犹豫不前，进怕唐突，退又不舍，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少女见他这般窘态，不禁莞尔，那笑容仿若春日暖阳，让满园花色尽皆失色。随后，她轻声唤来丫鬟，低语几句，丫鬟便向江生走来，轻声道：“公子，交给我便是。”江生忙将诗笺递上。丫鬟接过，转身呈与少女。少女展开诗笺，面露浅笑，娇羞颔首。
江生望着少女离去的方向，仿若被定住了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斜晖脉脉，天色渐晚，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落寞，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带着满心的怅惘与眷恋，转身离去，：
明日便是科考。江生坐在窗前，借着月光苦读，少女的身影却不时在他心间萦绕，扰得他心乱如麻。
恰在此时，一只漂亮的燕儿沐着月色飞来，停驻在窗前，其腿上系着一封书信。江生连忙起身，取下书信对着月光细瞧，竟是少女的回诗。他顿时喜不自胜，疾步跑回房间，找出自己珍爱的纸笔，奋笔疾书。又恐燕儿突然飞走，便匆忙寻来干粮撒于地，待见燕儿悠然啄食，才安下心来尽情创作。一番字斟句酌、反复修改后，终于完成一篇满意的抒情长诗，这才将其小心地绑在燕儿腿上，目送燕儿振翅翱翔，渐渐没入那茫茫夜色之中。
科考放榜，江生状元及第，名震京城。他急遣人打听那少女身世，得知是侯府千金后，便往侯府提亲。侯爷见江生才貌双全，欣然应允，将婚期定于当月二十七日。
当日，京城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江生迎亲后，宾客散去，他带着醉意走向洞房，心想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实乃人生幸事”，不禁有些飘然。临近洞房，尚未跨过门槛，却被绊倒。起身一看，哪有洞房，唯有侯府冷墙。他靠着墙，望着西下夕阳，花仍在，佳人却无踪迹，
三日后，江生在月下苦读，心忧科考，亦盼着那梦中的燕儿能现，可直至晨曦微露，唯有冷月无声，终是一场空。
科考之时，江生只觉心神不宁，往昔熟读的经史子集，此刻竟似蒙了一层薄纱，任凭如何回想，也难寻其踪，答题时更是错漏百出。放榜之际，果不其然榜上无名，江生顿感希望破碎，那“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憧憬，此刻成了最尖锐的嘲讽。他失魂落魄地牵着一匹瘦驴，缓缓朝家乡走去，那身影在寂寥的官道上显得格外落寞。
三载已逝，江生重整行囊，再次踏上进京赶考之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心中满是对功成名就、迎娶佳人的憧憬，而梦中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然而此次科考，命运依旧没有垂青于他，再度名落孙山。
江生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侯府前，望着那朱门巍峨、雕梁画栋的侯府，鼓起勇气向开门的老仆打听侯府小姐的消息。老仆上下打量着他这身寒酸打扮，不耐烦地说道：“哪有什么小姐？莫要在此胡言乱语，那可是当今圣上的贵妃娘娘！”江生仿若遭受锤击，身形晃了几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他惨然一笑，转身踉跄离去，深知自己与那小姐已是云泥之别。
回到家乡后，江生听从父母之命娶了一位妻子，可侯府小姐的身影却始终在他心底徘徊，难以忘怀。
三载寒暑交替，江生又一次踏入京城，却依旧在科考中铩羽而归。怀着最后的眷恋，他来到侯府院墙外，只见一片衰败之景，落叶纷飞，残花满地，往昔的繁华早已不复存在。他向正清扫落叶的小厮询问侯府近况，小厮戚然长叹道：“侯爷因贪污受贿之事东窗事发，已被抄家问罪，贵妃也受牵连，被贬作庶人，赶出宫去了。”江生闻听此言，如遭五雷轰顶，只觉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江生神情恍惚地走出京城，行至一处深山古寺前。望着那庄严肃穆的庙宇，心中忽有所感，毅然踏入寺门，拜在住持座下，剃度出家，法号“空念”。
寺中的日子宁静而平淡，青灯古佛相伴，江生的心渐渐趋于平静。一日，寺中迎来一位女施主进香，江生抬眼间望见那女子额上的花钿胎记，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颤抖着双唇，激动地走上前，却在离那女子几步之遥处停下。望着眼前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许久，他才轻声唤道：“小姐……”那女子只是漠然地看着他，问道：“师傅，我们见过吗？”
江生。
不是，贫僧认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