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的路
闭上眼,那是一片绿油油的水稻,横七竖八的阡陌将水田安放在山水之间,然后是清风徐来,水田之间,是一条敦实平整的水泥路,它曾经也是坑坑洼洼,被反反复复地修补过许多次的黄泥路。道路上行走的姐妹,是韦唯和韦安,姐姐已经成年了,妹妹还在念初中,两个人身高相差不大,走得也不快不慢,好像并不着急要去往那里似的。
姐妹俩从县城坐车回老家,去看望红砖老屋里年迈的祖父母。他们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为了让女儿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她们的父母跟着搬家进了县城里,不久之后,他们或许还得搬到更为富庶的地区安家。作为客家人,他们对迁移习以为常,尤其是作为姐姐的韦唯,这女孩念了大学之后有了些见识更是不恋家了,仔细一看,她的眉宇之间除了女孩子独有的温柔,还有一股不知是谁赋予她的英气,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冷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韦安知道,自己的姐姐其实非常温和,虽然有时候她会很暴躁,没什么耐心,但是她还是很依赖姐姐。小的时候父母因为要挣钱养家所以经常把韦安交给韦唯,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韦唯看来,韦安就是自己的小拖油瓶,韦安说自己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幼儿园里,看见韦唯经过,自己怎么呼喊姐姐,姐姐都不搭理她。姐妹俩走了许久,也没说什么话,韦唯不善言辞,路过一片菜地就说:“喏,这是一片菜地。”,路过种植砂糖橘的果地她就说:“哦,这是砂糖橘,阿妹你看。”韦安有时候根本搞不懂她要表达什么,所以只好不住点头或者敷衍地说两句。走过小桥,就看到了红砖老屋,不过还有一段距离,老屋和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这段路是姐妹俩走得最为坎坷的,因为这段路上不可避免地会遇上一些许久不见、叫不出称呼的“老人”。
一开始,两姐妹肩并着肩,走着走着,妹妹就走在了姐姐身后,韦唯只好硬着头皮开路了。道路两边是喜爱游荡的无所事事的小孩和大人,三三两两,不算多,但是接受他们的注视还是让韦唯觉得头皮发麻。好在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越过了这道关卡,但是一关放过一关又来了,韦唯看到一个中年人迎面走来,他的名字韦唯忘记了,但是凭借着儿时的印象她很快下了个判断,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韦唯有虚张声势的本事,越是害怕她就会表现得越是勇敢,所以她昂着头用一种略带蔑视的眼神撇了一眼那个应该可以称为叔的人,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未怂而是对方先怂了--中年人表现得有些窘迫,所以她心下暗自高兴:“都是一些纸老虎!”,走着走着,她的脚步也愈发轻快了,妹妹韦安不清楚前边的情况,只当做姐姐快到家了高兴所致。
走到老屋前,韦唯发现自己从小居住的老屋虽然没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在一幢幢三四层楼高的水泥屋之间显得有些羸弱,因为它只有一层,而且显得有些破旧,但是韦唯发现,自己比从前要更加喜爱这间小屋了,因为她知道有的东西随时可能成为记忆,小屋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推开单薄的大门,姐妹俩真正回到了家,年迈的祖父母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听到孙儿们的声音,阿奶的眼睛忽然晶晶亮,年纪大了糊涂的阿爷也好奇地往外张望。
二、拇指似的小山
面对回到家的两姐妹,祖父母垂垂老矣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精力。阿奶从床上坐起,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孙女们,发现孙女们出落得甚是可爱,所以更是欣喜。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两姐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然后便是嘘寒问暖,这种热切差点让两姐妹有些不适应,好在阿奶决定立刻起身给姐妹俩做些饭菜,阿爷不会说话,陪阿爷看了会电视,姐妹俩就决定到屋外去瞧瞧。
红砖小屋依傍着河流,屋外还有一座小桥,姐妹俩坐在桥边,感受着自己的故乡。搬家的时候韦安年纪还小,所以没有什么记忆,但是韦唯记得,因为她从小便是听着这条河流的潺潺歌谣睡入梦中的,这条河流流过了她的幼年时期。韦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望去,视线沿着这条河追溯,按照记忆她应该看见一座山,但是天气雾蒙蒙的,那座山竟然仿佛没有存在过一般,它被浓雾完全遮蔽了。
“姐,你在看什么呢?”韦安好奇地问昂着头正在张望的韦唯,她也顺着姐姐的视线看过去,但是看到的是满是乌云填充的天空。“我在看拇指山呢,现在天气不好,看不见它了。”韦唯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自己的小妹。“拇指山?我好像知道它的样子了,是不是长得像一根竖起的拇指!”韦安竖起自己的大拇指。韦唯点了点头,“对呀,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不过只有我这样叫它。”韦唯从小就是个想象力及其丰富的孩子,幼年的她跟着村子里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去乡里赶圩的时候,她时常会背过身来,倒着走路,手里还拽着一个高个子姐姐的手,那个姐姐忙着赶路,于是问她:“你干嘛呢?这样走路不怕跌呀?”韦唯仿佛听不见她这句话似的说:“阿姐快看!拇指山会跟着我走路。”高个子姐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她说的山,然后说了句:“阿妹真傻!那是崖。”然后就把韦唯背起来,继续赶路了。韦安倒是继承了姐姐的想象力,仅仅根据“拇指山”便推断出了山的形状。韦唯看不见拇指山,仿佛感觉少了什么似的,转而去看别的山,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拇指山的旁边延绵着的相对低矮的群山仿佛一面高高的墙。但是雾还是太大了,其他的山也隐匿起来了,只留下距离稍微近的小山丘能够隐隐约约被看见。在桥边呆了一会,姐妹俩就回到了屋里。
三、写在门板上的童年
韦安进屋后,看到阿爷正在看电视,他神情很专注,甚至连韦安跟他说话都仿佛没听见似的。这台方方正正、敦实的电视大概用了将近二十年,此时里面播放着常年播放的战争片,韦安平时很少看,所以也坐在阿爷身边认真看起来。
韦唯还在认真寻找着童年的踪迹,她盯着爷爷奶奶房间的那扇门很久了,原来门背后有许多白色粉笔书写的字迹,字迹还算工整,大部分已经模糊、看不清了。韦唯仔仔细细地辨认,上边写着的人名是她童年时候一起玩耍的几个小伙伴的名字,孙智和、孙智兵是经常带她爬树、爬墙、冒险的两兄弟,赵文文是经常和她玩耍的邻家妹妹,那姑娘小时候顽皮,曾经不小心用竹竿划破了韦唯的眼角......除了人名,还有一只画得相当潦草的兔子,韦唯记得那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画的。“阿唯、阿安,叫那个公佬吃饭啦。”声音穿过小小的院子,从坐在厨房的小木椅子上的阿奶口中传来,韦唯也顺着声音从童年回到了当下。
阿爷缓慢地从门口挪移到饭桌旁,祖孙两辈围坐在小小的圆木桌子上,地板有些坑坑洼洼的,不是很平整,桌子是往韦唯和韦安的方向倾斜的。阿奶特地把鸡肉放到姐妹面前,没有太多的调料,酱油的香气一阵一阵传来其中夹杂着鸡肉的香味。韦唯啃着一块鸡肉,和韦安时不时相视一笑,因为她们不知道说什么。阿奶咽下一口米饭后问:“你们阿爸阿妈最近工作怎么样?”韦唯说:“他们平时挺忙的。”阿奶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感叹什么,韦安补充道:“他们说过几天就来看您,等忙完了就来。”又是一阵沉默,韦唯心里一直想着事,看起来闷闷不乐。阿奶问她:“大学过得怎么样呀?”韦唯想了想,觉得是时好时坏,但是最终她说:“大学呀,有一些忙碌,但是读书很开心,可是有时候没什么时间读书。”阿奶笑了,说:“别唬我,学校就是拿来读书的,我以前根本没读什么书,所以我可不会读什么书!你看我的手,又大又硬,你姑姑给我买了一个镯子我都带不进去。”韦唯笑了笑,说:“骗你干嘛,你去读就懂了,我说的读书又不是只读课本......在学校总是感觉要做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事情,时间会过得很快,我想安安静静地读完一本书都不行......诶,婆,待会我帮你戴镯子,等咱吃完饭!”韦安在一旁默默吃饭,她成绩不是很好,对太远的事情她有时候会发愁,但是总不愿意去细想。阿奶给阿爷夹了一些嫩一些的猪肉,阿爷牙齿不好,嘴里还在吧唧吧唧地咀嚼着上一口饭。
饭后,韦唯开始给阿奶戴镯子了,握上阿奶的手的时候,韦唯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阿奶拉手了,尽管小时候常常是阿奶拉着她去赶圩的,此时此刻,韦唯却感觉阿奶的手很陌生。阿奶的手确实就像阿奶所说的那样,宽厚又硬,韦安拿出自己的润肤乳涂在阿奶的手上,韦唯却发现,即便涂了润肤乳,阿奶的手也还是很粗糙,她发现手镯总是掐在阿奶拇指那块凸起的骨头上,她很想把它按下去。“我年轻的时候都是做粗活的,扛木头、搬砖、种田耕地什么没干过,所以手大些,唉,还是不戴了吧。”在韦唯反复试了几次之后,阿奶决定把女儿送给自己的礼物小心翼翼地藏进小布袋里去。屋外的光线由于阴雨天气的影响,变得昏暗,夜晚很快也就到来了。
夜晚准备休息的韦唯发现河边的水变得很小,因为记忆中她听到的流水声是带着清冽的哗哗声,仿佛小河鼓足了勇气往前奔腾,但是现在,流水声变得异常安静,只是静默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