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序章
十八岁时，天真以为爱过的人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可人是会变的，就像会过期的面包。
山坳里的星星
顾来的家在山坳里，这里天黑的早，有星空的日子里，他总是半夜摸出去。
夜黑风高，就这样躺在星空低垂的草地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顾来早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只在父亲酒气熏沉的时候，见过他皮夹里的黑白照片，隐约觉得女人的音容有些莫名的亲切。
到了初中，顾来每天要跋涉两个小时的山路去到镇上的中学，为此他不得不在五点钟起床。
顾来总是背着沉甸甸的竹篓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等到了集市摆好摊位，这才笨拙的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爷爷说，山里是留不住女人的。等他死了，一定要把骨灰洒进大海，这是他在电视上看到的桥段。”
课堂上，蒋老师拿着他的作文大声念着，台下一片哗然，顾来埋在课兜里的脸涨得通红。
放学后，顾来跟着到了蒋老师的办公室，他进入了新概念作文竞赛的预选名单。
蒋：“顾来，这次比赛要去市里，明早出发，可能要待三天左右，你先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
顾来：“蒋老师，明天我还要去卖菜呢，去不成了咋办。”
蒋：“你真不去？这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求都求不来。”
顾来：“天要黑了，蒋老师，我该走了。”
外面天光大亮，蒋抬手看着腕间盘表的指针，思绪和那片山坳里的太阳一起下沉。
三个男人的晚餐
那天夜里，回去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幽暗的山谷间只有落叶被碾碎的声音。
“咋这犟呢，蒋老师都打电话跟俺说了，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父亲说两句便停顿下，一大段话淅沥地说了半天。
“不想，我的麦子要熟了。”顾来的脚磨出了血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林间呼啸的风声在耸立的原野上奔腾，山林间扬起阴森诡谲的笑容，像一群摇曳的花骨朵儿。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父亲没再说什么，反而牵起顾来的手，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
男人的手掌宽大厚实，掌心有一排凸起的山坳，握起来硬的像块岩石。
夜深，三个男人围坐在木桌前，餐桌上多了一盘烤鸭。
“明天去比赛，麦子有我呢，小孩子别瞎操心。”
爷爷将鸭腿夹到顾来的碗里，嘴角抖搂抖搂，惬意地抽着长管的焊烟。
顾来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只是不停将眼光瞥向始终平静如水的父亲，他黝黑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第二天一早，他坐上了去往市区的大巴，与他同行的除了蒋老师，还有她的男朋友，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男人，笑起来憨厚干净。
庆功宴
市区的房子很贵，蒋老师找了一处廉价的出租房，离少年宫不到十分路程。
立秋，街上的风裹着些冰冷的寒意，在一片灯火霓虹间，人们步履蹒跚地在人流间穿梭。
下午五点，顾来一走出少年宫，便看见了蒋老师。她带着帽子使劲朝他挥手，鬓角的发丝缠绕在耳间，但不见他的男朋友。
两人找了间面馆，蒋老师将碗里的牛肉都挑进顾来的碗里，搓着手小口喝着碗里酱色的汤汁。
顾来：“你老公呢？怎么没看见他。”
蒋：“不是老公，是男朋友，还没到哪一步呢，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面馆的电视里播放着扫黄的新闻，一群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有些还赤裸着身子。
蒋：“少儿不宜。小鬼头，想好了明天决赛的选题吗？”
顾：“你怎么知道我晋级了？还以为今天这顿是最后的晚餐。”
蒋：“明明是庆功宴好不啦，你这小孩，外面广播都通告了，你还藏着掖着，嘴真严。”
顾来舔了舔嘴唇，继续吸溜着碗里的面条，他吃的满头大汗，直到后背湿透才结束。
半夜，蒋老师被一通电话吵醒，她听了几句遍夺门而出，披着单薄的外套走在街上。
过期的面包
回去的路上，蒋老师侧着头闷声睡觉，她的黑眼圈很重，眼角还残留着深沟般的泪渍。
顾来翻着漫画书，这是他亚军的奖品，除了书还有张红色奖状。
大巴从城市的郊区驶离，路面开始变得颠簸，扬起的沙土将他们的视线模糊，山峦在云层间弹出峰脊，挺拔的线条像天际线上的特快列车。
在嗡鸣声里，蒋老师提着行李下车，顾来跟在后面，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砂砾声被密集的脚步淹没。
“老师，我不想回学校了，你要去我家看星星吗？”顾来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后的山坳。
蒋老师愣了下，这天的日光和三天前的下午一样，拉长的影子像燃烧的火炬。
走进山坳里，下沉的日光在暮色里褪去金色的华服，黑色的披风将天空染成宝石的颜色。
众人相互寒暄过后，顾来带着蒋老师来到了后山，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
蒋：“这里的天真亮，还有一股晒干的梅子香味。”
顾来：“那天晚上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半宿，后面忍不住睡着了。”
蒋：“嗯......顾来，你愿意吃过期的面包吗？”
顾来翻了个身，星光在他身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仿佛燃烧着的白昼。
顾来：“当然不了，吃过期的东西会拉肚子。”
蒋：“有道理，但是如果没了面包你就会饿死呢？我好像不该问你，你还是个孩子。”
她喃喃低语，缠绕的发丝被染成银线，墨色如水的瞳孔里闪过寒冷的悲伤。
顾来：“十八岁时，天真以为爱过的人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可人是会变的，就像会过期的面包。”
蒋：“你这是从作文集里抄录的吗？听起来有些意林文学的味道。”
顾来：“父亲皮夹里那张黑白照片，背面就是这段话，看多了就记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