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里是繁华锦绣的杭州，这地方四通八达，南来北往的客人，把这座城渲染得十分艳丽，不过，在这城里，却有多少命如浮萍的人？

瑞云就是伤心人中的一个，只是她淡淡的忧伤，让她更显清丽，一众纨绔子弟，为了她这一张脸，甘愿一掷千金。

瑞云是这杭州城里的名妓，艳冠群芳，花名在外，她是鸨母的摇钱树，一颦一笑都是鸨母花了重金打造，举手投足都听得到银两叮当。

鸨母只关心栽培这女娃子从小到大花的银子是不是能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赚回来，至于，瑞云心里想什么，她不关心，也没有人关心。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谁会重视呢？

2、

终于到了这一天。

这座富丽堂皇的房子里，装着几十个如瑞云一般的女子，这里没有人，她们只是商品，待价而沽，无一幸免。

年龄小的，就做女婢，虽然辛苦些，肉体尚未被摧残，但是，她们躲不过一辈子，因为人总会长大，长大的女孩子，就不再是端茶倒水那么清闲。

瑞云已经到了该接客的年纪，因着出众于其他女子的才情，才被鸨母高看一眼，许了她自己寻找初夜之人的请求。

不过，这也不是鸨母对她多么深厚，有了这么一个噱头，争相来撒银子的冤大头只会更多，所谓的让瑞云自己选择，也不过是为了多赚银子。

哼，男人，在这里都是一副饿狼的样子，对着新鲜的肉垂涎三尺。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鸨母心里只装着银子，趁着瑞云尚且有利用价值，便如同水蛭一样，吸干她的每一滴血。

至于那些已经上了船的女人，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还有男人愿意要，便要日日守在这华丽的房子里，为鸨母赚银子，直到死……

这就是这些风尘女子的宿命，生生世世都是如此，皮肉生意也是生意，是生意，就不在意谁的死活，金银为大，生命如尘。

瑞云，如今已经十四岁，鸨母定价十五两重金寻得有缘人，以此为由头，天天让瑞云接见各路客人，来的客人自然都不能空手，鸨母便按资定价，出手阔绰的让瑞云陪着下棋，之后再送一幅画儿；那出手寒酸的，便让瑞云陪着喝杯茶——总得给些甜头，让这些人甘愿去倾家荡产，只为佳人一笑。

瑞云每日迎来送往，一张美颜看不出苦乐，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3、

这一日的客人，瑞云觉得跟别人不一样。

那些得见她的男人，虽然是穿着一身体面的衣裳，内心却不知道是揣着怎么一般龌龊心思，瑞云虽是表面陪笑，行为却是疏离，她厌恶自己的一双眼睛，阅人无数，只一眼就能看透了男人的心思。

这个书生，却有一双澄澈的眼睛，看不到一丝欲望，令瑞云一时间着迷——干净，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一个人呢。

都说眼睛是就是一个人的本心，瑞云见过各样酒色财气的利欲熏心，却没有得见这山涧的一汪清泉。

终究一辈子是陷落这泥淖中，不得解脱，但是如果是这样的男子要她的第一次，瑞云愿意。

可是，他看起来真不是个富家子弟——被铜臭浸淫的如何会有这样一双眼？只一杯茶的功夫，他便要走了。

瑞云与他对视良久，言语无几，却是眼波留情，各自心意相许。

还是瑞云先回了神，提了四句诗给他：

"何事求浆者，

蓝桥叩晓关？

有心寻玉杵，

端只在人间。"

得了诗的他，惊喜如同孩童，望着她便是粲然一笑，时辰到，老鸨派了小丫头进来传话，说下一位客人已到了。

两个人只能仓促作别。

虽只是一盏茶的时间，瑞云便认定了他，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把她看作一个人、一个女人的男子，他不是客人，他是，知己。

4、

于瑞云来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自那日确定了心上人是谁——后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身边小丫头，得知那书生姓贺——便是魂萦梦牵，相思何苦。

只是，那书生看起来真不是个有钱人，不然也不会只留了一碗茶的时间，瑞云心里盼着他再来，两日以后，他果真又来了。

瑞云这一次没有再矜持，她走到他的身边，只低低地问了一句："妾心相许，可否贪一宵之聚？"

那贺生忙从座上站起，对着瑞云便深深地揖了下去，口里说道，实不相瞒，瑞云姑娘，我确实是听着你的名号来的，不过，小生家贫，今天这一碗茶已经耗尽了资斧，更别提相伴良宵了，那是小生不敢想的啊……

他字字恳切，竟是不肯抬头看她一眼，言语之间，有着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歉意。

瑞云沉默了，她心里知道，谁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和他，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过了一会，小丫头又借机来赶人了，贺生深深地看了瑞云一眼，瑞云却不理他，只看着别处，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去了，也带了瑞云的一颗心去。

5、

从那以后，瑞云便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常常出神，也不管对面是不是坐着客人，因着她一张脸，客人倒是也给她几分颜面，但是，老鸨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瑞云的名声已经有所降低，再好看的脸，在风月之地也不过是一时花开，哪有花开不败的的道理？不趁着还有几分名声，卖一个高价，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十数年的栽培？

鸨母的脸色一天天难看，催着瑞云快些做抉择，只怕，瑞云的清白就要不保。

瑞云只如同困在笼中的小兽，一日一日拖下去，日子表面和顺，矛盾一触即发。

6、

这一日，瑞云的屋里又来了一个喝茶的客人，这客人有一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瑞云意外地不敢直视，怕深陷其中。

那客人也不与她多做交谈，只盯着她看，看得她都有些许不自在了，才开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可惜可惜啊！

瑞云正不明所以，那客人忽然突兀地对着她的额头用指头一点，之后便哈哈大笑着离去，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瑞云怔怔地对着那客人离去的方向看，忽然听到小丫头的惊呼，小丫头指着她的脸惊叫着说不出话来，对着镜子一照，一滴墨迹在额上污作一团，用帕子拭了也没有拭净，反而变做了更大的一片。

瑞云房间里翻了天，早早关门谢客。

老鸨怒了！

7、

那一点墨迹，仿佛在瑞云的脸上生了根，从额间的一点，渐渐成片，后来连颧骨都无可幸免，昔日的佳人啊，如今已是无盐丑妇！

老鸨只忍了她月余，眼见着她的容颜不复，便不再捧她做头牌——本来么，这烟花之地，卖的就是美色，没有美色的自然视如敝履，她被扔到伙房里劳作，汲水洗衣，烧火做饭，什么活都得干。

瑞云似乎是从云端高处，瞬间跌入谷底，一双纤纤素手，也做了粗重活计；一把杨柳细腰，提不起汲水木桶，只是不用再陪笑，守住了身子和一颗心——一颗只想着贺生的真心。

只是瑞云明白，此生怕是再与贺生无缘——就算是贺生来了，自己这一般容貌，也是不敢匹配。

瑞云以为，这样苦累了此一生便也罢了，哪里知道，就是把她卖与乡野村夫， 老鸨也断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瑞云从落入风尘便知道，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不了主，但是绝没有想到竟是被糟蹋至此，她无从反抗，想着，不如一死了之？

每日里的劳作已经让她丑得如同老妇，只是活着，不知道等着谁，一日日挨着日子，苟延残喘罢了。

8、

这一日，劳作间，瑞云被老鸨叫了去，竟然有人为她赎身！再一问，居然是杳无音讯的贺生！

瑞云以为他一去无踪是对自己无情，哪里知道，这才是深情无限，贺生家贫，对于头牌瑞云，只能望尘莫及，既然不能相守，只能远离断了自己的念想也断了瑞云不可依靠的指望——做不到的承诺，何必糟蹋人家姑娘的真心？

但是对于此时一无所有的瑞云却不能弃之不顾，这是对所爱之人，毫不保留的怜惜。

老鸨依旧没有放过贺生，生生地让他变卖了祖产——几亩薄田，几间旧屋而已，不过老鸨也不敢再拖延，愿意娶了这丑女子的冤大头，除了这个，怕是再也没人了！看贺生再拿不出来什么值钱物件，勉强松口把瑞云交给了他。

9、

从小被教导着以色侍人，瑞云失了容貌，便觉得低微到尘埃里，连看一眼贺生的勇气都没有，一路上只低着头跟在后头走，到了家赶紧下厨干活，贺生对她说说话，她也只是闪躲……

贺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温柔、尊重，眼里的光彩还是那么热烈，瑞云有些不懂，男女之情，可以超越了容貌美丑吗？这又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呢？

她想不明白，有些迷惘，但是贺生也不着急，只要她在身边，总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贺生只由着她像仆人一般伺候他，也不逼她，瑞云更是不明白了。

10、

贺生要去苏州，叮嘱她要照管好家里的事情——不管瑞云的心里怎么想，反正贺生总是把她当作正头娘子的，不告诉她又要告诉谁？

几天以后回来的时候，贺生却有些失常——他打了盆水，让瑞云洗脸，瑞云只是听从，一盆水洗下了墨迹，瑞云一张绝世容颜又重现天日。

贺生大喜！忙拉着他的娘子照镜子，并非是他在意她的容颜，但是这是瑞云的心病，如果不恢复了，瑞云怎么会对他敞开心扉呢？

瑞云忙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贺生忙带她出门谢过恩人，可是到了门外，已经是人迹杳然。

后来，瑞云拿出了这么多年私藏的体几钱，与贺生一起购田置屋、安居乐业。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能过的小日子，居然就如愿以偿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富贵如云烟，抛却终无悔。

11、

给瑞云额间点了墨迹，又借了贺生之手洗除了了墨迹的，自然是一位不知名的仙人。

仙人一双慧眼，看出了瑞云不是甘于堕落之人，不忍让她深陷风尘，便以瑕掩瑜地护住了瑞云，他只远远地看着，有没有真正的君子，跨越外在去欣赏瑞云的才情，如果有，那便是瑞云的解药，如果没有，瑞云就算是丑陋过一生，也好过迎来送往地被人如辣手摧花毁去一身傲骨。

幸好有贺生。

世间多有不平事，却有几人遇仙人？

各自挣扎，看造化罢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