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长不过风沙莽莽

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恰是大雪时节。来杭城求学业已两年有余，此时的杭城尚处于秋冬交际的时节，学林街上的红叶煞是好看。我裹上了秋裤穿上了羽绒服，抱着热奶茶在街上漫步时，想起我的家乡——坐落在华北平原的河北l城，此时怕早已是冬季了。

来南方许久，感受最深的是南北方的巨大差异。南方的风太软，沙尘也了了，空气中净是些温润的湿气，少了些寒冬朔风的凛冽，多了些含蓄浑厚的意味在，这便成了一种别样的风味。北方的空气，似乎总伴随着风沙，呼啸着刮在人的脸上、身上，出去不消多久便风尘仆仆，着实不是一个安身的好地方。

可我还是喜欢。

对家乡记忆最深的，要属那一条老街。我的家乡，实在是一个小的不能在小的小城市。坐落在京津走廊，有着和经济实力不符的房价和物价，和地图上小小的一点城区。那条老街——有着神气的名字“新华路”。是我小学、初中上学必经之路，是我妈妈工作二十年的必经之路，大约也是众多l城人一生的必经之路。小时候上学总抱怨路长而歧，明明城市也没多大，怎么能有这么多转交和斑马线？求学许久，走惯了学校寝室餐厅三点一线的直线，竟也慢慢怀念起，那条长长的老街来。记得夏天最喜欢街上浓密的法桐，偶尔经过还有不明液体滴落，同伴嬉笑只作“醍醐灌顶”玩笑；冬天是最难过的时节，家和学校太远，路上总要帽子口罩手套围巾全副武装的严严实实才敢出门，偶尔停下路过烤红薯的摊位，停下来买一块最红的放在包里，回家打开满屋都是烤红薯香甜的气味。

街上有两个商圈，是千禧年至今交替过后的城市重心。老商圈“明珠大厦”的塔钟，是许多l城人的地标和回忆。以前上学贪睡走得急，每每到这里看一下钟表便能判断迟到与否。如今随着新商圈万达的建立，明珠已经没有以前的辉煌，但仍不失为许多人的记忆。

明珠影剧院更是小城最早的电影院，也承办些戏剧演出。初中影片“滞销”时，总会低价售给学校一些折扣票，学校便带着我们去看电影。长长的队伍浩荡走过半里长街，包里带着零食，一路上和伙伴说说笑笑，是短暂的三年中最期待的时刻。哪怕电影真的不好看，哪怕影剧院的设施也真的落后，只是我们开心的也不只是去看电影罢了。像是鲁迅船上吃的豆子，好吃的记忆也就是在那一天了。

第二个商圈，至今仍是城市的中心。他坐落的位置，和初中仅一街之隔。那条街上有好看的西府海棠，春夏之际一街花树，总忍不住无人时去摘一两朵夹在书中做成书签。去年寒假偶尔翻起权作一笑，是少年顽劣的回忆。记得在初二那一年，城中心市政府的位置忽然准备爆破改建广场。少年心性，对新鲜的事物总抱着期待。每次路过总会和同伴嬉笑，盼望着万达广场的建成。终于在某节课，一声爆破，几十年的市政府轰然坍塌，一年过后，俨然是小城新星的万达广场平地而起，成为未来的商业中心。那天晚上人空前的多，记得看到初中老师结伴从万达影城走出来。这以后，明珠便渐渐地没落了，影剧院已经沦为近乎地标一样的存在。但不影响它在l城人心中的地位——大约最初的总是最好的

“对于l城人来说，万达广场的落成代表着l城新华路新地标的诞生。万达，也是l城迄今位置投资额最大、商业配套最齐全、开发规模最大的城市综合体项目，汇集高级购物中心、五星级酒店、甲级写字楼、高尚住宅区、时尚休闲娱乐中心于一体。”报纸上如是写道，万达广场建成至今也近十年，如今和老同学聚会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里；万达留着我高中和同学考试过后看电影抓娃娃的记忆，和同学之间每逢假期寒暄的记忆。建成之后，小城的商业也算焕发了新的生机，如今商城灯火葳蕤，华灯交错，路上来来往往的也是光鲜亮丽，操着陌生口音的行人。偶然和同学聊天谈到，京津走廊是幸也是不幸——幸在两大城市咫尺之间，我们这一代想发展、想跳出旧圈子，总能进到大城市去，总会离开这个小城；不幸是和我们想法相近的着实太多，每每回来看着异乡人在小城中形色匆匆，总想起这其实是很多城市的缩影。年轻人想出去，同时也有很多人想进来，当出去的年轻人回来发现，城市已经变得有些许陌生。

“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下去,滋味个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壳。”一座城市的变迁，大到重心改变，商圈新生，小到一家店的搬迁，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城市的在他心中的模样，又在不经意间变化了一次。对我而言，独在异乡，也难称自己为异客。老城种种记忆太深，回忆起来发现一点一滴都在脑海。

一代又一代人潮往来，历史的浮沉掩不去岁月的痕迹，人和城市，也总会随着变迁渐渐一致，带上了独特的地方特色。像是把蕉叶沉在厚重的就酒香里，长久以往只剩下叶脉沉淀在瓶底，蕉叶的沁香却和酒融为一体。

假如不曾离家求学，恐怕我要像许多l城人一样。生于斯，长于斯，大约也要辞于斯。这座城市说不上美好，风沙太重、空气太差，发展也仅仅是及格线以上。它只是一座北方的小城市，此生纵长，长不过风沙莽莽；然而众多游子的乡思，便长久地寄托在那座小城的风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