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哭声,兰建奎也来了,他已经长成一米五六的个头,比艳萍小一岁,今年14了。来了后一直默默站在兰妈妈身边,听兰艳萍如此说,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假思索的接口说道:
“如果咱三个非要一个不上的话,那就是我,我是男孩子,家里穷了,应该男人出去打拼挣钱。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打工挣不了什么钱,再说,你学习又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兰爸爸,一听说兰建奎要去打工,火冒三丈,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成天见不给老子好好读书,家里这种情况,你还不想办法多读书,多争气,让我们都看到你有出息,有指望,你还在这添什么乱呀,快滚!”
兰妈妈一看兰爸爸生气了,连忙收住哭声一边搽眼泪,一边站起来推着兰建奎说:“小,快回去睡,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掺和。”
兰建奎不服气,一推一晃当的不肯走,一边躲一边说:“我小,那姐姐呢,也仅仅比我大一岁,为什么她能掺和?难道她就不是小孩?”
兰爸爸听到兰建奎顶嘴,又犯了牛脾气,气的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打人,一边起身一边骂道:“你个孬种……我看你是非要气死我不可呀……”
兰艳萍见状,连忙拖着兰建奎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傻弟弟,你是男孩子,如果现在不上学了,将来长大了,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以后我们家的日子还咋过呀?你以后可不准随便说不上学的话,咱家里还都指望你呢。好弟弟,乖乖地回去睡觉,不要惹爸爸妈妈生气了。”一边说一边把兰建奎拖到了他的房间里,替兰建奎关上门,兰艳萍依着院子里的一棵树,无声的痛哭着,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着:“都是自己痴心妄想,一心想勤快做事,好好读书;一直认为只要自己多干活,好好帮衬家里,父母就能撑过去,自己的学业就能继续,自己掩耳盗铃的不去想家里的事,总认为那是大人的事,自己现在还能不管。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疼爱自己的奶奶没有享一天福遗憾去世;疼爱自己的妈妈半夜啼哭;兰艳萍呀兰艳萍,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怎么能光顾了自己?爸爸身体不好,家里欠的债务又多,难道你忍心看着妈妈累死也要读书吗?”想到这里,兰艳萍打了一个哆嗦,搽干眼泪,狠下心对自己说:“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吧,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人生有很多选择都是身不由己的。”兰艳萍自己呆了一会你,想回屋去睡,有怕爸爸妈妈睡不着,转身回到爸爸,妈妈住的地方,想安慰他们几句再睡。
这个时候,兰爸爸已经在兰妈妈的安抚下重新坐回了被窝。夫妻两相对无言,也没有熄灯,坐在床上流泪的流泪,抽烟的抽烟。兰艳萍进来之后,给爸爸倒了一杯水,递给兰爸爸说:“爸爸,您不用急,我兄弟小,不懂事;我是老大,我会想办法说服他,让他安心读书的。”转过身,兰艳萍一边给兰妈妈搽眼泪,一边说:“妈,天塌不下来;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了。我天明就去找打工回来还没走的人,看看谁那里工资高,我就跟谁去。”
兰爸爸接过水,听着兰艳萍的话,也呜咽难言,呜呜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闺女……不要怨恨爸爸……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咱……咱家的欠债不说……就说眼前……你弟弟妹妹的学费,爸爸也没地方借去。谁让你是老大……又是闺女,偏偏从小又这么懂事……家里的担子,爸爸扛不动了,也就只有给你点……你弟弟小,再说又是咱家唯一的男娃;以后家庭的兴旺还要全靠他的,不能让他没学问。况且他的性格急躁,从小被家里宠坏了,没吃过苦,让他辍学打工,我们不放心呀。你一个女孩子,能读到初三,也算是不错的了。”
兰艳萍忍住心痛,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爸爸,走过去拿了手巾递给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跟爸爸妈妈说:“爸,妈,你们放心,我谁也不恨;生在这样的家庭,能读这么长时间的书,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们收拾收拾睡一会吧,天都快明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的办法天明了再商量,我也回去睡了。”兰妈妈想起来送兰艳萍,被兰艳萍拦住,说:“妈,没事,您睡吧,我给你们带上门。”
兰艳萍安抚好父母,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在床上,心痛难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但也不敢哭出声,一怕吵醒同一个床睡觉的妹妹;二怕爸爸妈妈听到了心里更难受;躺床上,任泪水奔流,蒙头呜咽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像往常一样郝玉宁兴冲冲的来到兰艳萍家门口,大声的喊道:“艳萍!”
应声而出的是兰妈妈,兰妈妈手里拿着针线,一边走一边说:“玉宁妹,你去吧;以后不要来叫艳萍了,她不上了。”
“什么?不上了?艳萍呢,我问问她。”
“艳萍不在家,她上会卖鸡蛋去了。”
郝玉宁满腹疑惑,极不情愿的一个人上学去了;从上初中以来,翁丽欣,童铭瑜去了镇重点;她和兰艳萍来回相伴,是十分亲密的朋友,好吃的、好玩的、笔呀、本子呀,什么都没有分过彼此;虽然都是穷家,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十分的友爱,真诚的互助,没有分过你我,突然听到兰艳萍不上的消息,她是如何也接受不了的。郝玉宁真想找艳萍问个明白。可是,兰艳萍不在家,这个该死的,也不告诉自己一声,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商量一下呢?如果是没钱,不是已经两次没交学费了吗,大不了再求老师,或者找翁丽欣,童铭瑜,估计都是有办法的。上次没交学费,翁丽欣不是说了吗,下一次再有这个情况,告诉她,她一定会帮忙的。以翁丽欣家的情况,借点钱给兰艳萍交学费,那是小事一桩。你个该死的,咋就不声不响的不上学了呢?郝玉宁到了学校,魂不舍守,放学铃声一响,就跑回了兰艳萍的家,她必须亲自问问兰艳萍,为啥不上学了。
兰艳萍看到气喘吁吁的郝玉宁,笑嘻嘻地主动迎了上来,说道:“还没放学吧,你咋这么快回来了?”
郝玉宁一把抓住兰艳萍:“走,我们出去说。”
郝玉宁拉着兰艳萍一口气跑出兰艳萍的家,来到了兰艳萍家后的杏行里,面对面的立定,双眼盯着兰艳萍问:“是你自己不想上了?”
“玉宁,我骗了谁也骗不了你;可是,我们家里的情况,我能怎么办?”
“那就是家里人逼你的?”
“也不能这么说了,爸爸妈妈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不是没钱交学费呀,这又不是第一次,慢慢想办法吗?”
“玉宁你不要急,听我说,今年不比往年,往年我家虽然穷,但也仅仅是少学费,既不欠人钱,也没地方等钱用。可是今年,爸爸生病就开始到处借钱了,加上奶奶的丧事,我们家现在欠了很多债,而且我爸爸的病还没有彻底好,每天都在吃药,弟弟妹妹们小,你说能咋办?”说道这里,兰艳萍已经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郝玉宁见兰艳萍掉起了眼泪,说话的声音也柔和了,给兰艳萍出主意到:“我们去找翁丽欣,童铭瑜呀,她俩家都富,让她们来帮帮你家。”
兰艳萍听郝玉宁如此说,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爸爸生病,借过翁丽欣家钱;奶奶丧事,又借了一次;现在旧债不还,那里还有脸去借新债;再说了,这个钱都不知道要借多少,爸爸每天都吃药,没有准数。童铭瑜家,我爸爸妈妈也去借过一次;就连玉举殿爷爷,我们不好意思借的老人家;昨天送来了钱,恰好够我们三姊妹的学费;妈妈留了弟弟妹妹的,把我那一份当时就还给了玉举殿爷爷,老人家听说我不上了,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没有接钱,扭头走了,说钱留下给我爸爸买药……”说到这里,兰艳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到郝玉宁怀里,大哭起来。
郝玉宁也哭了,她知道,这一次真没希望了。连玉举殿爷爷都办不了的事,那就真没戏了。她们从小就喜欢跟玉举殿爷爷玩,听他讲故事,分辨故事中的人物性格,还喜欢听他唱豫剧,更喜欢看他收藏的书;总之,在她们王陆村,只要玉举殿爷爷出马,什么事情都能摆平。上到爸爸辈,下到五六岁的顽童,都喜欢玉举殿爷爷,也都给老人家面子。这次玉举殿爷爷听到兰爸爸让兰艳萍打工的话,没有说话,转身而去,估计真的没法可想了。
两个好朋友抱着头痛哭了一阵,还是郝玉宁收住眼泪,劝解到:“艳萍,不要哭了,我知道你是多么的喜欢上学,因为想上学,你是拼了命地干活;一心一意地学习,到现在,都快三年了,你连班里的同学叫什么名字都叫不清吧。除了我,你也不去交什么朋友;艳萍,不哭了,你看看人来人往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样了呢。我们去镇上找一下翁丽欣和童铭瑜,咱们四个人看看能不能一起想想办法。”
兰艳萍慢慢地收住眼泪,甩掉鼻涕,哽咽着说:“不要找了……连玉举殿爷爷都……不说话的事……找两个小孩子有什么用?我原来也想早点告诉你们的……怕你们难过,就隐藏着没有说,我已经找好了人,十六那天走,等我稳定了,再给你们写信。”
两个好朋友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但最终苦于无计可施。彼此安慰着,看到远处的炊烟升起,路上放学的学生也陆续地回家了;兰艳萍催着郝玉宁让她赶快回家吃饭,一定要好好上学;郝玉宁家,大哥当兵去了,大姐考上了大学,二姐二哥都复读了,三姐也考上了高中;郝玉宁的妈妈身体没有过去强壮了,做衣服的生意也惨淡了很多。郝玉宁每天都是回家做饭,等弟弟妹妹吃饱了,收拾完家务再去上学。所以,看到放学回家的学生,郝玉宁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朋友,她的伙伴,急忙回家去了。
兰艳萍在一九九三年的正月十六离开了家,开始了打工生涯,那一年,她十五岁;第一次打工的地点是汕头的一家旅社。在九十年代初,打工在中原地区刚刚兴起,一般出去打工的都是家里穷,没钱造房子,娶媳妇的男子汉;出去干的也一般都是苦力,工地呀,装修呀,进工厂做操作工呀;什么给的工钱多,就干什么。但,女孩子出去打工的还是少数。同样的,那个时候各行各业对女孩子的需求好像也没有男孩子大,女孩子出去打工一般就是:保姆呀,服务员呀,进工厂呀。兰艳萍第一次的工作,就是在一个旅社里换洗床单被罩。
过了一段日子,翁丽欣,童铭瑜才知道兰艳萍辍学打工了,郝玉宁告诉了她们兰艳萍出去打工的始末。翁丽欣气愤填膺,吵吵嚷嚷地咒天怨地;童铭瑜倒是十分平静,不紧不慢地说:“这有什么法子,俗话说救急不救穷吗,兰爸爸一年到头不断药,谁都没有办法长期支援。连玉爷爷都没办法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捶足顿胸有什么用,你就给我安静吧。”
翁丽欣狂躁的说:“天呀,她可是我们的好朋友,是一个爱学习如爱自己生命的人;如果她能生在一个富有点的家,能有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让她全身心的学习,我就不信她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差!”
“知道,这个谁都知道;但,谁又有能力改变这些呀;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很多事,天生已经注定了,一般是难改变的。”童铭瑜接着说,“其实,艳萍能读到今天,也真是不容易,换一个家庭,估计她连初中都上不了。”
“你……”翁丽欣说了一个你字,想到兰艳萍的实际情况,也无语了。一时间,三个好朋友相对无言。还是郝玉宁打破了沉默,说道:“好了,好了;不要争论了,反正艳萍已经打工走了,我们就静候佳音,但愿她不受苦,多挣点钱吧。”
像过去一样,每到周末,有空的时候,好朋友们都会相约去玉举殿爷爷家去。说完了兰艳萍的事情,三个好朋虽然心情不好,还是按往常一样,一起去玉举殿爷爷家去了;到玉举殿爷爷家,好像是她们每个周末的必修课;她们喜欢跟爷爷聊聊,说说身边发生的事情;更重要的,这一次三个人有共同的疑问,就是玉举殿爷爷对兰艳萍打工的看法。
玉举殿穿着一件灰色的迪卡大衣,坐在屋里抽着旱烟袋,正在听戏曲《三娘教子》,看到丫头们来了,关了收音机,说:“你们是来问我兰艳萍的事,对不?”
还没等丫头们说话,他就自言自语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一个药罐子,三个上学的孩子,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呀;这个办法,也是用最小换取最大了,只是可惜了艳萍这个好苗子。”
三个丫头对望了一眼,相对点了点头,翁丽欣转化话题到:“爷爷,我们来跟你玩的,听你讲这个《三娘教子》,咱不提艳萍了。”
玉举殿爷爷若有所思,看着三个丫头,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到:“好吧,丫头们,你们先说说新学期,你们都计划好了吗?考哪个学校?上哪个高中?”
于是孩子们打开了话匣子,跟爷爷开始了开心地交谈;翁丽欣,童铭瑜想上高中,郝玉宁想考师范。直到玉举殿爷爷的儿媳妇催着吃饭了,孩子们才开心地散去。
那个时候的农村娃,一个个以吃上商品粮为最高理想,具体毕业以后干什么工作,拿多少工资,很少有具体设想的。初中毕业的时候,学习好的十有八九目标都是:中专或者师范。因为一旦考取,就是万无一失,就是吃商品粮的人了。这也许就是农村家长读书少,接触有限,目光短浅;没办法,也没能力为子女进行更好的人生规划的一种表现吧。也许更多的父母,还有另一层想法,那就是:考上了中专或者师范,就能尽快的省下一年年的学费,更能尽快的毕业赚钱。要知翁丽欣、郝玉宁、童铭瑜是否能够一一如愿?
请看看下回:三少女各努力高中相聚,飘零燕去打工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