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西南部,有这样一座温吞吞的小城,它曾经有过许多华丽丽的过往,如今却在风起云涌的经济大潮里逐渐衰落——这就是临汾。
临汾,古称平阳。我曾写过一篇《平阳赋》,开头几句约略可述它远古的辉煌:中国名邑,三晋源头,美称“华夏第一都”,千年重镇,平阳故地,幸为“尧王发祥地”。……丁村遗址,距今十万载,陶唐定都,将近五千年。晋侯称霸,三家分晋,皆居京畿都会,刘渊登基,称汉皇帝,王气不绝如缕。这里曾经帝王汇萃,如今只空留遍地古迹。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个小城在全国又曾红极一时,得益于一个敢作敢为的绿化大队长郭贵成,它成了全国著名的“花果城”!到了经济飞速发展的九十年代后期,花果城的清誉不再,它成了一座污染严重的小城,联合国环境组织评定为最不适合人居的城市之一,如今北京的雾霾或可一较高下,那时每天出门回来就得洗脸,不然一层黑煤灰,稍一出汗就成了大花脸,眼睛永远象打了浓重眼线;孩子从学校接回来,不象上了一天课,倒象下了一天煤窑,东西两山下来的大小煤老板们把这个小城的物价抬得奇高,到了平民阶层忍无可忍的程度,怨声载道比乌烟瘴气的雾霾更甚嚣尘上。
此后,这个小城只要上中央台的新闻,就准没好事,不是溃坝就是矿难,再不就是医疗事故……每当出差在外,有人问起我是哪里人,我顶着满头的煤灰渣子简直羞于启齿。
直到煤炭经济衰落,市政府坚决关停了许多市区污染企业,沿汾河两岸建起了北临“亲情洪洞”、南至“根祖襄汾”的公园绿化带,普通民众才算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全年有一半时间可以放心地吸一口气。
2008年,临汾市委提出打造“方便之城”的民生理念,全面启动了标准化公厕工程,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公厕革命”。一口气连续投资5000余万元,在全市修建标准化公厕160多座,光市区就有70多座,五星级标准的40座,四星级标准12座,总建筑面积超过7000平方米,全部免费使用,切实解决了全市人的出口难题。
如今走在临汾的任何一条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再也不见墙上斑驳的尿迹。市民在网上留言,不是我们不文明,而是文明需要条件!仓廩实而知礼节,有了随处可上的厕所,也没人偏爱随地大小便。有人说转角遇到爱,在临汾,无论在怎样繁华寸土寸金的地方,转角你都会遇见一座五星级花园版公厕!
这些公厕,造型各异,美轮美奂,有的雄伟如长城关隘,有的古色古香如绣缕,有是仿水立方,有的似鸟巢,有的时尚先锋,有的风趣搞怪……周边绿地环抱,配上各富特色、别具一格的景观雕塑,真正是“一厕一设计,一厕一景观”,如果不是上面大字写着中文的“公共卫生间”和英文的“TOILET”标志,都会让人误以为是古迹或者博物馆,曾经有朋友从北京来,看见公园公厕的背后就一顿狂拍,还以为什么景点呢,我拉着她转过去一看,才不由失笑,却说“这么美的厕所,也值也值!”我不由大笑,笑里不乏自豪,临汾这座小城,终于有个亮点让居住在这里的人可以自豪一下。
外面的壮观还在其次,重点还在公厕内部装饰精美,摄影、绘画、编制作品妥贴地挂在墙上,洁白、青花瓷、手绘荷花的洗手池,充满了闲雅的艺术气息。有的还配备了热水器,体重计等……
临汾公厕先后获得“迪拜国际改善居住环境最佳范例奖”,摘得全球公厕最高荣誉,并获得国家住建部颁发的“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临汾成为山西第一个实行公厕免费的城市,也是全国公厕免费为数不多的城市之一。
在多年的暗淡之后,临汾终于又一次亮瞎了全国人民的眼睛!许多来临汾旅游的游客纷纷在网上留言大赞临汾公厕。
虽然公厕一事,似乎提不上台面,但据统计,每人每天大约如厕6至8次,一年大约2500次。 这样算下来,人的一生有2到3年时间是在厕所里度过的。所以公厕标准是否合格,服务系统是否完善,也是衡量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准。
女儿自从9岁那年去过武大,就对武大情有独钟,高考那年,她如愿以偿去了武大,一去立刻象个小南蛮子似的特别如鱼得水,有时假期了还不想回来,说武汉这好那好,武大这好那好,说完了却又感叹一句:“武汉哪哪都比临汾好,唯有公厕比不上临汾啊!我刚来了学校,我们楼上的厕所熏得我都忍着尽量不上。还有上次我去办护照,那么远的路,居然没有一个公厕,找了好远,收费的还那么脏,还不如我们学校的!临汾哪哪都不好,就是公厕好!真的是星级标准哎!¥#%#……%”
说起临汾的公厕,就不得不说到一个人——临汾市住建局局长宿青平。在临汾,有人不知道市长、书记是谁,不知道隔壁邻居姓啥,但没有人不知道宿青平。
这个面色黧黑的小个子男人,戴着眼睛,即不象读书人也不象官员,他戴着破草帽出现在建筑工地时,如果不是认识他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干活的民工。
他曾是山西大学哲学系高才生,30岁即任山西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副主任,但却仕途多舛,官场上都说他一生仕途,三上三下进了半步。
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在我冷眼旁观看来,这是一个有着理想主义悲剧色彩的英雄,而这个时代并不盛产英雄;他是才子,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才子;他有政治家的铁腕,更是一个肯象黄牛一样埋头苦干的实干家,而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个耿介孤独的男子。
他主持修建了临汾的华门和几大公园,主持设计修建了临汾几座标志性的大桥:锣鼓大桥、彩虹大桥、脸谱大桥,市区随处可见的城雕作品大多出于他的手下;他主持修建了这些名闻天下的公厕,每个公厕入口悬挂着以公厕文化为主题的楹联,许多出自他的手笔,如“天下财富诚可贵,此处文明价更高”等;他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公厕管理制度:每座公厕配备两名专职清洁人员,实行24小时昼夜值守服务,而这两名专职人员一般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夫妻,这样即节约了管理室所占空间,也维持了人员的稳定,还不易产生矛盾,从中也可窥见他的洞明与务实。
市民们都说没有宿青平就没有临汾的公园,没有宿青平就没有临汾的公厕!听说他快退休了,没象别人那样苟延残喘不舍权位,却主动辞去住建局局长的职务,主动请缨指挥拆迁改造临汾鼓楼南北大街工程,啃别人都不敢啃的硬骨头,每天凌晨五点就跑到工地上,市民们亲切地拍下他头戴草帽的老农形象。
有人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企求不朽,却终被雨打风吹去;多少年后有人徜徉在公园花径上,有人在街角如厕的瞬间,有人路过那些特色鲜明的大桥,有人看到街头憨朴厚重的石雕……或许还会念起这个孤独的官场独行侠!就象现在人们走在白堤、苏堤就会想起白居易和苏东坡,有时候,人活一世,也无非看他给多少人留了念想。
正是在他的主持下,临汾的公厕成为这座小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和一张闪亮的文化名片。现在人们已经在担心,在他卸任后,临汾的公厕是否还能几年如一日保持干净整洁、气味清新,门上永远飘扬着洁白的布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