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听说了王明堂的这段荒唐事，都气愤不已。

春秀内心已对王家失望透顶，因此，也不隐瞒，把在王家的遭遇说与家里知晓，也谈了自己的打算——离婚。

乍一听这个词儿，大官和英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离婚？这是不是惊世骇俗了点？

惟有德怀大力支持：“大姐不要受他家的腌臜气，王明堂不是个好的，老妖婆又折磨你，这个日子不过也罢。”

大官心里也替女儿不值，但他考虑得更多：这儿子都生了，离婚后不管跟着谁，那都是对孩子不好的事。万一春秀舍不得儿子，那更麻烦了。即使王家肯放孙子出来，那春秀将来要如何自处？还要不要另外嫁人？

春秀态度很坚决：“爹爹，娘，我这个婚是一定要离了，子龙他奶奶把东西看得很紧，我尽力孝顺她，也不能如她的意，本来与王明堂商议分开单过，他跟本不体谅我的心思，只顾着混在大锅里过日子，这往后的日子还长，单过没有指望，王明堂又沾花惹草，我没有一头可想。所以，我还是自个儿过算了，也不住在这个屋里，就住我家从前的谷仓里，自己开伙。”

大官忙说道：“不忙，你尽管在家住下。只是这个离婚的事儿，还要慢慢筹划，王家不会轻易答应的。子龙你是要自己带着？“

春秀摸摸子龙的头，看着儿子睡得正熟的脸，轻声但坚决地答道：“是的。”

英娘忧心忡忡：春秀这丫头，忒刚强了，这女子离了婚，又带个小孩，将来还有谁敢娶，总不至于一辈子一个人过吧，这也太苦了。

眼下也不便劝她，只在心里发愁。

大官心里也发愁，不过他和英娘的想法不同，听闻春秀这么讲，料得没有回头路了，只专心去想，如何达成春秀的目的。

这事还得找煊廷出面。

得知姨父的来意，煊廷心中既恼王明堂色心难改，又怜春秀遭此磨难。当下和姨父商议：“如今新社会了，婚姻自由，政策和法律是支持妇女解放的。春秀的这个事儿，大面上没有问题，关键是要解决王家的纠缠，兴许他们还会动用宗族的力量压迫。”

想了一想，他又说道：“这样，我去找下王家湾的书记说下这个事儿，让他站在政策这边说话，王家湾王家宗族，请姨父您去找家公，让他在长辈们面前陈情，务必让他们站在中间说话。”

大官得了这个主意，自去王家湾不提。

待到讲道理那天，王家果然搬出了宗族长辈，请到了村支两委干部，在屋门前的场院里拉开了阵势。

张腊秀一马当先：“古来没有媳妇讲话的地儿，各位叔伯看看，这是个什么忤逆不孝的媳妇，还敢提离婚，还要带走我王家的大孙子。”

王支书咳嗽一声：“王家的，不要再讲古话了，现在是新社会，女人有自主权，你只讲道理就是的了。”

这时春秀发话了：“我在王家并无忤逆的地方，我与王明堂感情不合，特提出离婚，儿子还要吃奶，跟着娘倒好些，也不耽误王明堂再成家。”

王明堂一听就不依了：“儿子跟着你有什么好，你将来不嫁人？我儿子跟着别人去姓？甭想了。”

王冰清和张腊秀一听儿子讲不到重点有点发急，孙子固然重要，媳妇也不能不要，怎么一跳出来就讲到春秀要嫁人去了。

佘家的人一听，就晓得王明堂并不挽留婚姻，只想要儿子。春秀听了也是又失望又释然：也好，你无情我也无义。

张腊秀见媳妇是留不了了，转而要求留孙子。春秀不肯：“王明堂品行太差，莫把儿子养歪了，儿子我一定要，我也不嫁人，就一个人把子龙养大，也不改他的姓。”

王冰清发话：“这是什么话，王家的孙子，不需要佘家来养。你若硬是不待在王家了，也不必把子龙带走，对你将来的生活也不好。”

张腊秀又朝王家的长辈求援：“叔伯们，不想王家收了这么个不孝的媳妇，竟然和公婆丈夫打擂台，你们说说话呀。”

这时，王明堂鳏居的堂伯说话了：“春秀这个姑娘，我看心正的很，你家明堂见我没有后人，时常跑到我屋里偷拿些东西，拿去了就没有回来的，欺我一个孤老头子。还是春秀有几次喊住了他，叫他不要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哼。”

王家老族长这几年不管事，还是站出来讲了几句：“古话虽是说媳妇不和公婆争，但也有句：‘有理的媳妇道得无理的公婆’，冰清你们两个也有不是，无故作践人家姑娘，明堂又闹出这些事来，实不应当。但子龙这个孩子是王家的血脉，春秀你还是不要带回娘家了，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你也难做人。”

春秀低头不语，她今儿也没有把子龙带过来，就是怕带不走。眼下只虚应道：“孩子离不开娘，还吃奶呢，我不放心。我把他带大点再说吧。”

此事就此议下，两下里扯了离婚证，除了子龙要用的摇蓝，其余的那些陪嫁品春秀也不拿了，看了气人，上面还贴着大红的双喜字呢。

春秀回娘屋后，不听从父母的劝，执意要住到谷仓里。她拖了摇篮过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在屋角里垒了个灶，在另一角简单铺了个床，就这样独自过起活来。她想得长远，将来德怀要成家，妹妹们都是要嫁出去的，她夹在中间不是个事儿。

她自个儿的责任田，由大队里划过来，暂时就由爹爹和德怀一处种着，她就平时带子龙之余，做些地里的活儿，辟块荒地做菜园，日子虽然清苦些，倒还自由。

这天，春秀把子龙哄睡着了，到旁边的菜园子里栽几棵辣椒。下屋场里的七姑瞥见她不在谷仓，猫手猫脚地潜进谷仓，捞起谷仓里的子龙就往外跑。开始子龙睡着没醒，所以春秀也没觉到异常。

待到七姑上了对面的田塍，子龙醒了，哇哇大哭。春秀异常熟悉儿子的哭声，闻声望去，只见七姑抱着那块花被袄，匆匆转过了那片小山坡，往王家湾去了。

春秀丢下辣椒苗就去追，但七姑跑得贼快，翻过山岰，把子龙递给在那边等候的张腊秀，两人快步闪进了王家湾。

春秀赶到王家门口，追讨子龙。王家紧闭大门，充耳不闻。

春秀回到“家”中，谷仓里只余一个空摇篮。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悲从中来，蹲下身子，无声饮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