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卿子衿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他不是刺客,他是一名剑客,一个没有名字的剑客。
背负三尺长剑,青杉遮面,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传言他的剑快如闪电,迅即如风,长剑出鞘,必会见血,因此江湖赠予他一个名字,血无名。关于他的来历江湖上一直是一个谜,除了他自己以外,只知道三年前江南富商阮大城被一无名剑客击杀,家中万贯家财分文未动,随后三年内接连传出多地富商、壕吏之辈接连被杀的消息,长剑过处,血溅当场。没人看见他出剑,因为看见的都已成为剑下亡魂。三年内剑客名震中原。
八月初一,夜,刘府。
刘府是刘大善人刘敖的府邸,作为桐城为数不多的富商,刘敖也是万刀门的掌门人,在江湖上有着不低的地位,自阮大城被杀之后,江湖上数十名好手自发地来到刘府,希望可以阻止血无名。血无名像往常一样伏在墙头,刘府院内散出的森森白光直白地说明下面一片刀光剑影,然而他无惧这些,依然跳下墙头,出剑,哀嚎,再出剑,此刻刘敖正坐在中庭大堂,刚迈开脚准备回避,一柄漆黑的剑鞘横在眼前,接近着一个人影倒下了无一丝停滞。
“爹”。
刘敖唯一的女儿刘瑶喊了一声,看着那个曾经深爱的父亲倒下时,刘瑶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刺向剑客的胸口,鲜红的血流出,漆黑的剑再次举起只是这次他迟疑了,半刻之后,他夹带着刘瑶越出墙头,甩下身后的一群追赶的江湖人士。
绝岭峰山洞,刘瑶睁大眼看着这个江湖中传言的无名剑客,在不久之间,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爹,她不止一次地想冲上去杀了他,然而结果却总是出奇的一致。剑客扔给她一沓书信,上面是刘敖私通黎国春木将军的证据。
原来刘敖并非真正的大善人,每次他施舍完钱财后都会偷偷雇人抢回来,一沓书信中就有雇佣打手的自认书,刘瑶抽出最后一张书信,是刘敖结交黎国的内应书,夏国和黎国已交战多年,桐城作为夏国的门户,桐城百姓受黎国骚扰可谓久矣,刘敖答应黎国春木将军,一旦大军进攻,可作为内应响应,书信的落款处加盖着春木将军的印鉴。
刘瑶看着眼前这一摞书信彻底的呆住了,她一度怀疑过这些书信的真实性,可看到雇人的手印和春木将军清晰的印信,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个曾经在心里一直顶礼膜拜的父亲,她不想再深想下去,将这一沓信撒向空中任由它们飞舞。这一晚,刘瑶在山洞口坐了一整夜,任由清冷的山风吹在身上。
刘瑶醒来时剑客已不见了,也许他去寻找他的下一个目标了吧,刘瑶想着。一整天都坐在山洞口不说话,她应该还没有从昨晚的情绪中缓过来吧。
十天后,剑客回到山洞,刘瑶发现他的头发有一些散乱,脸上似乎还残留着尚未干透的汗渍,握剑的左手显得有一些微微的颤抖,从山洞口向里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步伐沉重了很多,上衣衣角上有着零星的血迹,不出意外剑客应该又是去行使他的使命去了,而且似乎伤的不轻。
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替父报仇的机会。这个人曾经在半月之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爹,纵然自己的亲爹通敌叛国又如何,作为唯一的女儿,她有义务为父报仇,即使他仗义行侠锄强扶弱又如何,有些事情对于她而言总是要做的,她只等他伤重到底那一刻,拔出她锋利的匕首,至少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剑客走到山洞里面后,慢慢地在石壁旁的一颗大石头旁坐下,手中的长剑随意地放在地上,他确实受了很重的伤,脸上有明显的疲倦之色。坐下之后,慢慢闭上眼开始了调息,鼻子中渐渐的透出粗重的呼吸声,似乎竟然有些沉沉的睡意。
她觉得不能再等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匕首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锋刃上透出森森的白光,显示着它一柄可以夺人性命的利器。她压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地迈动着步子靠过去,手里紧紧地握住那把匕首放在身后。
你要想杀我随时可以动手,剑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他就没有再管她了,只剩下刘瑶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经过这几天的冷静,她现在知道自己的父亲确实是一个通敌叛国的人,她知道剑客所做事都是侠客所为,然而那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一个几十年如一日的父亲,至少在她看来,父亲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尽职的父亲。
她没有停顿,继续朝着他走去,握刀的手分明有细细的汗渗出,她站在他的面前,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脸显得特别安详,或者剑客也想就这么死去吧。她竟然有一些恍惚,曾经一度向往的不就是这样吗,这不就是家的感觉吗,然而手里那柄银白的匕首却时刻提醒着她应该动手了。
锋利的匕首在她的手上毫无停滞的刺出,他没有任何的阻拦,匕首转瞬间就隔开了他的麻布外衣,紧接着,是他那布满伤疤的胸口,匕首的刀尖上已经渐渐的有血珠渗出,昭示着她很快就可以手刃杀父仇人了,匕首继续向里刺进,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手正在瑟瑟发抖,握刀的力道也明显小了很多,在匕首的旁边有着一道很小抓痕,她清楚地记得这是在刘府她留在他身上的。终于,她拔出了已经刺进血肉的匕首,狠狠的把它扔在地上,拔出的匕首带出一缕血痕。然后是她快速的给他止血,包扎,一切都是那么多有节奏。
自古剑客无情,他却是一个意外。也许三年后当那把锋利的匕首划过他的脖颈时,他依然不懂为何会这样,也或许他也早意识结局会是这样,只是太过短暂,又或许他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局,然而那时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斜靠在石壁上,他和她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十七年前,他还不叫血无名,他是龙城首富沈林之子,他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沈凡,富商积德行善者古来鲜有人,沈凡的父亲是一个十足的恶霸,欺凌乡里勾结贪官无恶不作。家里的佃户凑了很多年的辛苦钱雇了一大批江湖剑客,那一夜雨很大喊声比雨声更大,沈家被灭门,尸体抛尸荒野,只是死人堆里留下了一个活口。
三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五岁正式成为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十岁机缘下闯入无名剑冢,十三岁习得落日剑法,十六岁走出剑冢漂泊天涯,十九岁剑法大成。二十岁斩杀江南富豪阮大城。
清晨的阳光总是那么耀眼,照的人眼睛总是睁不开,他用手试图半遮住眼睛向洞口看看,却发现右臂上侧卧着的女子正在甜甜的睡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大抵就是形容她吧。或许是他抬臂的动作,睡熟的女子慢慢的抬起头看了看身侧的男子,正是这个男子,昨天她还想亲手用匕首杀死他。她没有说话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正午时分,剑客举起放在身旁的长剑。
我要远行三个月,随我一起去吧,说完独自走出了山洞。
她在身后紧随着,也离开了山洞。
三个月后,江湖传闻,永宁府无双门掌门被刺身亡,只是这次的刺客不再是血无名,因为有人分明见到是一男一女。
六个月后,北方郡柳叶门代掌门风无敌被刺身亡,杀人者一男一女。
大漠黄沙,他和她三年内仗剑杀尽天下贼,锄尽九州奸佞人。这次她要杀的人是他,原因很简单,她已经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了,现在是替父报仇的时候了,他没有还手,因为他知道她比他还要难过,当匕首划过他的脖颈时,一切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山洞,她给他止血包扎伤口的情形。他再次用力的看了眼她,火辣辣的阳光照在斜斜的帽檐上,已看不清此刻她的表情,他在想此刻她应该眼里满是泪水吧。鲜血飞溅,风卷着黄沙很快就掩埋了剑客的头颅。
她自尽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唯有真情,可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