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时候,李森觉得他和木筱只差一步之遥,像书法的最后一个弯折钩,木器的最后一下雕刻,礼佛的人口中最后一句金刚经。这么多年了,就差这一步,就这一步。
李森是那些年坐在木筱后面好几排的顽皮小子,只是接过了柏油路上木筱帮他捡起的书,就愿意夏日南京冒着酷暑趟着泥泽去摘没开的莲蓬,赶着晚自习前把带着水的莲蓬包上散着香的牛皮纸塞到木筱的桌子里,只因为偶尔听到了从她口里说出的,“绿筱媚清涟,娇荷浮琬琰”。在李森心里那样一个行走在天上的白莲花样的女孩子应该配着一支小莲蓬,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木筱坐下,抽出书发现掉出来的纸包,然后惊喜的向后望向的,他想的也不多,一眼就好,哪怕没有莞尔一笑。
事实和他想的没什么太大分别,一样的动作,一样惊喜的表情,然后微微起身——望向自习室左前的位置。李森循着目光看去,一件干净的透着阳光味道的白衬衫,包含了青春电影里所有男主角的积极面。即使这样,也够了。
这一步之遥,是遗憾,还是一种爱的修为。辗转反侧的那些夜晚,李森难以分辨。却时常想起大学时从教学楼送木筱回宿舍的那一条路,种满了梨树,清明前梨花开得时候,那条路总是很安静,白色的花瓣被风摇下来,像细细的雪。 这条路李森和木筱走过,木涟和木筱走过。只有童翼笙没有,但也只有翼笙走进了木筱的一生。
李森每每想起这些都心有不甘,已经是半夜他还是艰难的爬起来,借着公寓外灯火酒绿折合的一束昏黄的光线,他踩着拖鞋想去喝口水,没有站稳,踩到地板。脚底一阵冰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个背心,地中海的寒气没有挡住他向阳台走的脚步。
李森不知道就是在那条路上木筱递给了童翼笙一个信封,风信子的绿色。也是在这条路上,木筱拿回了多了一行字的信。“我知道人总要有些坚持,这件事你没必要坚持。不过你的文章和字都很好,千万不能浪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刚洗好的白色球鞋又被淋湿,李森径直坐在阳台的青石阶上,用双臂环着自己。
爱情的盲目退了烧,家的离散,亲人的离去,生死的别离,世态炎凉,从未体会人间温暖的他,第一次拥抱自己,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心。 他长叹一声,头向后仰去,几次梦境还是一个模糊的十字路口,木筱背对着他,再向前几米还有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大概是童翼笙。木筱怔怔的站了好久,随后是更长久的沉默,她蹲了下去,用手捂着脸,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是自语
“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他站在晨曦微光之中,偶尔也能耐心的停下脚步等一等我,等我忘记过去,等我恍然醒悟,等我抛弃所有的不快与晦涩,等我清空一颗心来接收未来的一切,等我用力提升自己追上他的步伐,等我终于可以并肩与他站在一起而不用低下头。”
从中国到日本,从日本到意大利。李森不明白,这么久,他还在坚持什么。大概不是坚持,是他已经接受,接受这样让人回忆的夜,让人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