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柳絮初绽时,总能想起时光的模样。她该是身着素纱的女子,袖口沾着初融的雪水,指尖掠过新抽的柳芽,连发丝里都缠着未散的梅香。那时我总蹲在青石桥边,看她如何将解冻的溪水梳成细流,让水底的鹅卵石泛出温润的光。她走过的地方,蒲公英撑开了白色的小伞,桃花在枝头踮着脚学她的步态,连檐角的冰棱都化得慢了,滴下的水珠里映着她回眸时的浅笑。
蝉鸣初透纱窗的夏夜,时光便换了裙裾。她的衣袂染着荷叶的青碧,发间别着半朵睡莲,走过巷弄时带起的风,总把竹帘吹得簌簌作响。记得老槐树下的竹床,她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将流萤串成发光的项链,又把冰镇的酸梅汤盛在粗瓷碗里。我们追着流萤跑过青砖地,她便在身后轻轻笑,笑声惊起了栖息的麻雀,却让月光在青石板上流淌得更柔了。那时不懂她为何总在暮色里停留,直到看见她为晚归的农人留一盏灯,为夜读的学子添一砚墨,才知她的温柔里藏着千万种牵挂。
等到银杏染金,时光的步子便慢了下来。她踩着满地的碎金,衣摆上落着几片梧桐叶,像夹着秋天的信笺。田埂上的稻穗弯成她的眉眼,篱笆边的菊花跟着她的步调绽放。黄昏时她常站在晒谷场上,看农人将新收的稻谷铺开,看归鸟在霞光里画出弧线。有次遇见她蹲在溪边洗旧手帕,水纹里荡着西沉的夕阳,她指尖抚过帕子上的折痕,仿佛在数着岁月里的故事。那时才懂,她的细腻原是藏在每一粒露珠的倒影里,藏在每片落叶的脉络中,连渐凉的风里都裹着她轻轻的叹息。
初雪叩窗的清晨,时光又披上了素白的斗篷。她呵出的热气凝成窗上的冰花,指尖划过处便有了梅枝的纹路。老灶台上的铜壶咕嘟作响,她往炉膛里添块新柴,火光便映红了她的侧脸。檐角的冰棱渐渐变长,她却在廊下看孩子们堆雪人,看他们用胡萝卜做鼻子,用煤球做眼睛,自己也悄悄往雪人头顶别了朵纸折的腊梅。雪夜读书时,她会轻轻替人掩上半开的门,将冷掉的茶换作温热的黄酒,看烛芯的光在雪光里摇曳,像在编织一个个温暖的梦。
这些年走过许多路,见过不同的风景,却总能在某个瞬间与时光重逢。春日的柳絮落在肩头时,会想起她指尖的温度;夏夜的流萤掠过窗前时,会想起她摇扇的模样;秋日的落叶飘进掌心时,会想起她蹲身捡帕的温柔;冬夜的炉火跳动时,会想起她添柴的剪影。原来她从未离开,只是将自己藏在四季的褶皱里,藏在晨露与夕阳的交替中,藏在人们眼角的细纹与鬓角的白霜里。
时光是位永不疲倦的行吟者,她的脚步踏过千年的光阴,却依然带着初遇时的温婉。她教会我们在花开时珍惜绽放,在叶落时懂得收藏,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看见岁月沉淀的柔光。当我们在某个清晨忽然发现鬓边的白发,或是在某个黄昏看见镜中的细纹,便会明白,原来时光早已将最珍贵的礼物,悄悄放进了我们的生命——那是历经沧桑却依然温柔的心,是看过繁华却依然清澈的眼,更是在岁月长河里,始终与美好相伴的勇气。
此刻推开窗,看春风又绿了枝头,忽然懂得时光从未远行。她就在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里,在我们爱过的每一个瞬间里,用她的温柔与细腻,为生命镀上一层永不褪色的暖意。这暖意,是童年的蝉鸣,是故乡的炊烟,是母亲的叮咛,是岁月长河里,永远闪烁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