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逢春小心翼翼把雪莲丹存在袖内,这七八日来每觉疼痛加剧,不能忍耐时便多服用几颗逍遥丹,每当翁七问起,也不敢表露疼痛之意。
此刻总算盼到了青华山。
青华山山底厚实而平坦,沿途散有村落,柳逢春等人往山门赶去,见不少村民恭恭敬敬往自己作揖行礼,便疑惑道:“怎得大爷大嫂们如此恭敬?” 一随行弟子道:“自我派诞生以来,这些村民家族受过祝余祖师不少的恩惠,即便是如今,不论农忙欠收,我派也常下山替他们干农活、施干粮,更重要的是,青华派威名远播,哪有强盗敢在此横行,故而村民安居乐业,可敬重青华派啦。”
柳逢春听得如此,钦佩之意油然而生,更想瞅瞅那祝余祖师是何等人物。想当初翁柏桐对付自己手段阴险,但一想武林之大什么鸟儿没有?而且七哥热血心肠,实不该对青华派带有偏见,厌恶感便随之消散,便又问道:“那我此番可是去见那祝余祖师?” 柳逢春不了解青华派,翁七也未曾提起掌门姓甚名谁,自然有此疑问,但那弟子叹息道:“祝余祖师早已驾鹤西归,如今掌门是瑶华婆婆。”
“什么?” 柳逢春竟想不到掌门是一位婆婆,那弟子道:“瑶华婆婆是祝余祖师的弟子,平日都在后山闭关,我们虽很少见得到,可婆婆不仅是一位女中豪杰,待我们还很好。” 弟子说起婆婆来很是亲切,柳逢春脑海里掌门总是一副木鱼脑袋的样子,严肃木讷,听此人所说,又很是惊讶。
柳逢春道:“那平日婆婆闭关,门派杂事可谁管?”
翁七插话道:“我叔叔管,不过青华派的长老也不止我叔叔一人,他们分担杂事。你可放心,婆婆即便是闭关,除了见我叔叔和几位长老,她老喜欢我啦,你放一百个心,不会不管你的啦。”
不久,路至山腰,前方便是山门,山门头上赫然写着“青华派”三个大字,门旁刻有一块石碑,字迹酣畅浑厚,柳逢春不识得太多字,便问道:“此乃何字?” 随行弟子道:“写的正是‘薄云藏高义,俯首作布衣’几字,这是祝余祖师亲自所刻。” 又见周围长满青草,散发着奇特的香味,溪流汩汩之音入耳,确是十分惬意,再往上走去,见一山坳卧居云中,山坳上一峰直插云霄,青华派便是建于山坳周遭。
山门上徘徊几个弟子,那些弟子见翁七的马驮着一陌生人脸,寒暄问道:“此人脸色发青,怕是恶疾缠身。” 他们口中的此人正是柳逢春,但却不知翁七等人这几日的经历,便又道:“不知他何来历?”
问话的人是青华派长老何合木的儿子,名字唤做何止,后面还有两人,皆是翁七一辈,分别唤做吉平、吉盛,今日便正是此三人当值守门。随着回来的弟子道:“他便是柳逢春。”
此话一出,门前三人大惊失色,柳逢春看时,三人已摆好了架势,何止道:“翁老弟,你可是被他胁迫归来?”
翁七道:“不,我带他回来的,此是说来话长,我须得见掌门一面。”
何止更加不明所以,竟然还要让江湖传称的魔头见掌门,怒道:“翁七,你这是要背叛师门吗?” 原来何止以为翁七带“小魔头”回来挑衅师门,江湖传言疯子柳何其厉害,又何其残暴,门下弟子柳朔也是行事孤僻,看那日杀林子元的手法狠辣异常,也是三老好不容易才制服的魔头,正要提掌相向,不料被翁七挡了回来。
何止怒道:“你......我早已想到你骄横跋扈,不知收敛,当真没想到你竟如此张狂。”
随行弟子道:“师哥你误会啦,这人家中了毒,只是让掌门看看,又怎来的背叛师门呢。”
何止听说魔头中了毒,又要送来给掌门瞅瞅,当下又喊了吉平和吉盛道:“掌门怎会如此轻易为他人拔毒?我看这是个好机会,今日我就为民除害,把这魔头除了,岂不快哉!”
翁七道:“你又怎么乘人之危!”
此时有弟子通报长老,不远处传来一声“且慢”,众人见赶来的正是何合木。何合木嗔道:“翁贤侄,你怎得把此人带回来了?我青华派一世英名,岂不是让你毁尽了?” 何止见父亲到来,道:“爹,孩儿这就杀了魔头,为武林除掉后患!”
何合木阻止道:“三老已说不可为难他,如今你又把他带回来,实在是烫手的山芋,我怕不过几日,便是有人来求长生丹了。”
没想到说起了长生丹,何止心里打了个主意,拉开何合木在耳边道:“爹,你意思是说我们先把长生丹取来,再把他弃了?” 于是撤开架势,又往何合木耳边说话,随后笑道:“原来如此,七弟这是大功一件啊。”
翁七不明白何止怎得变脸如此之快,更不明白心里打什么算盘,但当今之急乃是解毒,便跟何合木道:“我要带他去见掌门婆婆。” 何合木斥开其他弟子,随手让何止离开,心想无论有无长生丹,总该是要给掌门定夺。
青华派后山比前山更要幽静许多,所谓“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柳逢春平生第一次上如此高山,忽觉神清气爽,后山没有修整大路,翁七扶柳逢春下马,两人便走得慢了些,青华派除了何合木其余的三个长老翁柏桐、蓝流溪、郑钟鸣一并赶到。柳逢春见了翁柏桐,心想:“面容倒是比以前老了一些,可我却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子又扔出几根飞针哩。” 当下便问好道:“翁前辈好呀。” 翁柏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子竟还没死,如今还不是落道我青华派手上?”
翁七道:“好叔叔,柳弟年纪虽小,但高义薄云,是个豪杰。”
翁柏桐道:“我也没有理由伤他,且一起走。”
柳逢春一边走一边顾后,生怕翁柏桐把自己抓起来,没想到与翁柏桐眼神相接,讪讪躲开。
不久翁七带柳逢春进一山洞,洞内并不黑暗,拐了几个小弯,前方正是一座池子,池子栽了莲花,可惜此时已过盛夏,莲花不甚多。池子头顶透空,柳逢春抬头看那天上飘浮的云儿,说道:“怪不得你们掌门喜欢这儿,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吃嘛嘛香。”
“除此之外,可还有不少小兽朋友。” 柳逢春不注意荷池背后有一坐台,正是坐台那人发话:“怎得都来了,这位客人是谁?”
说话这人正是青华派掌门瑶华婆婆,柳逢春看不清楚,翁七道:“婆婆,我不是故意带人来扰你,只是他中了毒,又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想让你瞅瞅。”
瑶华婆婆并不奇怪,道:“此人气息不均,时而羸弱,时而强壮,想必不是剧毒,只怕已熬了些许时日,我再猜猜......应还练过内家功夫,且不是俗家心法,此人乃何人啊?”
柳逢春道:“我喊做柳逢春。”
瑶华婆婆心中一凛,她自然是知道柳逢春的。
翁七把如何遇到柳逢春,如何比武,如何斗夷陵老祖、白无伤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一遍,语气充满敬佩之意,希望婆婆能救他,瑶华婆婆听得如此,便起身过来,且要好好看看这小子。
郑钟鸣道:“掌门,此人乃魔头的徒子徒孙,我看不该救他。” 郑钟鸣性格直爽,不论何事总要分个是非黑白,瑶华婆婆走下台子来,郑钟鸣出其不意,一手捏了柳逢春肩头,柳逢春一急,右掌便要挥去,翁七先道:“郑长老,你且别伤害他。”
郑钟鸣何以听得,便拆开柳逢春右掌来路,狠狠往前一推压:“雕虫小技,跪下与掌门行礼!” 柳逢春又羞又怒,面前正倒向正走来的瑶华婆婆,忽感身上传来一股柔力,两脚便稳稳站定,前头倒入瑶华婆婆怀中。柳逢春此刻才十二三岁,还不曾长高,瑶华婆婆自然是把其当作孩儿,道:“好孩子,痛不痛?”
柳逢春本又羞又怒,此刻羞怒之意荡然无存,反而抬头往婆婆看去,只见浅垂的鱼尾纹旁是弯成像新月般的笑眼。柳逢春连忙说道:“我不痛。”
郑钟鸣道:“掌门,他......你可不要黑白不分!青华派一世英名,怎能容一个魔头?”
何合木道:“若是祖师,一定会救死扶伤,钟鸣老弟,我反而觉得应该救他。” 柳逢春想起方才那何止对自己拔刀相向,何止又“爹、爹”这样喊这何合木,想不到此刻他竟为自己说话,翁柏桐又道:“只不过掌门是不是忘记曾立下规矩,凡中毒江湖侠客非青华派弟子不救,这又是把规矩破了?” 此规矩含两层意思,一则是“江湖人士”,瑶华婆婆秉承祝余嘱咐,自然不会对前来求助的平民百姓放任不管,二则是“非青华派弟子”,原来瑶华婆婆疗毒是不分身份,但江湖寻来的中毒之人多了,便立此规矩,否则难以清修,即便是那盟内之人,也十分尊重此条规矩。今日私下解柳逢春之毒不难,但如若今天破了规矩,那他日他人说青华派尚且救一魔头,怎得拒绝求救之人?这又如何是好?
瑶华婆婆道:“溪弟,你觉得如何?”
一旁的蓝流溪道:“当救。”
四位长老意见对立,实乃不好决策,翁七急道:“我也知道有这规矩,婆婆你救他,我决计不会说出去。”
翁柏桐道:“我有一计,只要小魔头愿意。此计便是他加入我青华派,那所有问题便迎刃而解了,我也不反对。”
郑钟鸣道:“这不可,怎能让一魔头拜我青华派门下,传出去该如何面对各路江湖豪杰?你要他加入青华派,我不服,弟子们也不服!”
柳逢春听几个长老争执不下,心想:“我才不加入咧,我师父所教,皆天下第一,我才看不起你们。” 瑶华婆婆俯身问道:“好孩子,不是婆婆不可怜你,婆婆也有婆婆的难处,你答应婆婆来我门下,好不好?”
柳逢春听得婆婆话语,句句和柔,仿佛是母亲安慰孩儿一般,柳逢春哪儿见过母亲,只道瑶华婆婆乃是其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温柔的女性,方才又倒在婆婆怀里,如今心中柔软之意迸发,便已经把诸般想法抛至脑后,道:“好,我听婆婆的。”
何合木见得如此,便马上道:“各位长老皆事务繁忙,我十分中意这小子,便拜入我门下得啦。”
瑶华婆婆笑道:“你不介意便是十分好。”
事毕,瑶华婆婆便喊翁七和柳逢春先行离开,自己稍后便来,柳逢春听得几位长老似乎商量着什么,听得一些道:“瑶华可有悟到什么”、“你也不必再想,那人终究没来,怕是早死了。” 云云,但如今青华派的事情,又与自己什么干系?便乖乖往前山等候婆婆。
自此以来,柳逢春便入了青华派门下,尽管身上毒已被瑶华婆婆解去,但毕竟拖延时日甚久,不免深入膏肓,也需些日子调理。一日,柳逢春看着李玥玥给的雪莲丹出神,心想道不知何日才能彻底痊愈,一定要回去夷陵城看看李玥玥,便把雪莲丹重新放到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里。
此刻何止推门进来,道:“今天我秉承大师兄之职,给你讲讲青华派前世今生。” 柳逢春吓得连忙把雪莲丹藏好,忙道:“好。” 柳逢春听着何止絮絮叨叨,其实早已出神:“我和李玥玥本是萍水相逢,不知她还记得我否?” 何止大叫一声,原来发现了自己心不在焉,道:“我好好跟你说话,你怎得没有反应?” 何止道:“罢了罢了,我也十分厌倦此等说教,柳弟不如你跟我好好说说长生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