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严家嫂子（三）
七月的北京天气像下了火，外婆尽管依然瘦弱，也感到了身体日渐笨重，从中院的井台到外院的厨房，这段拎水的距离对于外婆来说，越来越不轻松。这天外婆汗流满面，吃力地拖着一桶水往厨房走，迎面碰上了二满他妈，正左右手揪着两个大点儿的儿子，嘴里骂骂咧咧，又推又搡连踢带踹，也不知又惹了什么祸，三满跟在后头，一脸灰土鼻涕，扯着嗓子嚎哭。
“等着啊，你们两个倒霉孩子。。。等你爹回来的，一定给你俩蜕层皮。。。”
二满他妈看见外婆，连忙打招呼，“他严婶儿，你瞅瞅，这两个祖宗，一眼没瞧见，就爬到人家屋后头树上，上去就上去吧，你跳到人家房上，踩人家屋上的瓦。。。”
还没把话说完，她突然上前劈手夺了外婆手上的木桶，往地上一撂，大嗓门嚷起来：“哎呀呀，我说他严婶儿啊，你不要命啦，这都显怀了，得有五个月了吧，怎么能拎水呢。。。”三把两下把孩子们推进屋里，咣当把门一关，像阵旋风似的从自家厨房拎了两个大水桶直奔院里的井台。外婆不好意思，想要推辞，可是哪里挡得住她，只好跟在她身后头一个劲儿道谢。
二满他妈拎着水，嘴巴像嘣豆子一样说个不停：“哎，我说你这个人真是闷，怎么不早言语一声儿，这个力气活儿哪能是硬抗的？没的说啊，捎带脚的事儿，这忙不帮，邻里街坊的，哪说得过去。。。对了，二满他爹的那双鞋你给缝得可好了，穿到现在鞋底儿还跟新的一样，底儿都没破一层。。。”
打那天起，外婆厨房里的水缸里的水就没断过遛儿，总是满的。三个儿子就像值班似的，没事儿就溜到厨房里看看，如果水缸里的水见了底儿，就喊他妈拎水。
入秋时分，外婆的弟弟从南京回家探亲，转回天津前，到北京看望了外婆。除了带来应季的点心水果，还送了外婆几件家具，包括一对明清年间的一米多高的胆瓶，补作结婚礼物。当然，这些家具都如数搬到了外婆的婆婆的内院南房里。外婆的弟弟看着外婆的境况十分心疼，领了外婆到街市上给将要出生的孩子买了布料棉花，还带着外婆拜见了在北京做医生的同学，在那家医院产科做了检查。还好，除了外婆太瘦弱需要营养外，一切还都正常。
“这个婆婆不是很厚道。”外婆的弟弟在回到天津后跟外婆娘家的人说。因为实在不放心，外婆的弟弟临走的时候把同学的名片留给了外婆，还趁着外婆把他送出院外的时候悄悄塞给了外婆一枚金戒指。
外婆送走弟弟，刚进院门口，就听到婆婆刺耳的声音：“都拿到她房里去，我牙不好，我咬不动！”然后外婆的小姑挑门帘走出来，塞给外婆一包硬的方糖，可是那水果和点心则悉数不见了踪影。
外婆的日子越来越难了，产妇所需要的营养根本无从谈起，两条腿水肿，脚上的鞋都穿不上了，借了二满他妈的鞋对付着。外婆开始为自己的生产做准备，把为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衣服被子尿布包了个包儿，塞在床头的箱子里，把弟弟留下的金戒指交给了二满他妈，让她到当铺换了六个大洋悄悄替自己存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