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岁，外公整天坐在沙发上，见到来往的邻居会微笑着点头摆手示意。看到我们去探望他，会说自己一切都好，你们在外工作安心，尽管忙自己的。
原本以为厨房里的事情一点都不会做且瘦弱的外公，是被健壮能干的外婆照顾了一辈子的，哪知道今年外婆突发脑血拴堵塞，经常引发晕倒和健忘现象，全然是九十九岁的外公在照看九十二岁的外婆，还在天天为她担心，怕她走远摔倒，不让离开他的视线。都说人生是因果循环，发现确实是这样。
九十七岁，外公会拿着从前的笔记，让我拍照留存，他蛮关心自己的族谱记载的，好些笔记，我拍了好多，也保存了。老爸把外公视为偶像，竟然也摘抄了许多的《曾广贤文》给我们，中国的古文学真是博大精深，我们要不断的去学习，去理解，去传承。
九十五岁外公还在田里劳作，种了好多蔬菜，我一回家就会带着孩子们陪妈妈去田里摘好多蔬果。直到某一天，外公去田里劳作摔倒在田里，因为年老体弱力不从心，怎么也爬不起来，翻来覆去在田间躺了两小时左右才被邻居发现扶起，不得不结束了他的劳动生崖。
九十岁之前，外公和外婆两个人还像年轻人一样开着士多店，外公每天骑着三轮车去拿货，外婆看店，沉重的货物如啤酒是舅舅帮忙提供的，平时邻居过来赊账，他们从来都不用帐本，全是用脑子速算速记的，很佩服他们的记忆力，在今天的我看来，都算是奇迹特别崇拜。
早年的外公是做手工素面为生的，老妈说自己从小就学了一门好手艺，即使在最困难的五八年时期，全国人民都饿肚子的时候她们家也没怎么饿到，总有剩下的一点米粉粘在缸里可以吃。随着孩子们的成长，当我记事起外公外婆一直是务农和开士多店为生了，每次去外婆家，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和饮料。
外婆家的老房子在山边，小院子里有外婆种的小辣椒和鲜花，院外是茂密的树林，以竹子和栗子树居多，路边有几株蛮大的山茶花，一年四季都有各色花香芬芳，那些树虽然是邻居家的，可每到栗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在地上总会收获那些带刺的果实，那是非常开心的童年，可能成年后对绿植鲜花的喜爱，就是源自外婆家的美好时光。
后来的生活越来越好，社会迅速发展，不变的永远是在农村里生活的外公外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忙碌碌。养育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又养育了一个又一个的孙辈，终于迎来了曾孙辈了，他们也从没停歇过，只是身边少了熙熙攘攘的孩子，最终只剩余两个耄耋老人相依相伴。
我们这些孙辈们飘散在遥远的五湖四海异国他乡，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才会相聚一堂，多半会敷衍的拎一箱牛奶或饼干去探望外公外婆，然后给一个红包喊一声外公外婆，就算问候了。
好在外公外婆从来都理解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都要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从不用大家为他们的生活操心，他们自给自足任劳任怨几十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
只是今年开始，外婆偶有摔倒和健忘，无法照顾外公饮食起居，才不得不由爸妈和二舅，以及大舅和小舅一起轮流照顾生活，但大舅和小舅生活在市里，来回没我妈和二舅妈方便。
外公外婆的听力不好，平时我很少打电话，只有回家的时候，才会上门问候一下，买点水果糕点慰问，陪他们聊聊家常也没什么其它，只是单纯的看看他们，摸摸他们的手，揉揉它，搂搂她们。
相聚时，所有的亲人就坐在那些和外公外婆有相近年龄的老旧的椅子上、凳子上，坐一会儿，吃一顿饭，问候一下，就算表示孝敬。其实从不知道外公外婆的真正需求是什么？
今年外婆连续摔了好多次跤，昏迷不醒几分钟，醒来又像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摔倒，脑袋像断片了一样，很多事情记不清。
我们如果去探望，她会犹豫一下然后说出我们的名字，偶尔叫不出会问：你是？中午的祝频里她认不出我，妹妹教她叫我的名字。然后外婆接着话说，哦，阿飞呀，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外公和外婆的衰老是不一样的，外公只是安静的坐着，几年如一日，偶尔站起来拄着拐杖缓慢移动，偶尔和来人打声招呼，聊几句，不外乎就是：我们都很好，你们在外都放心。思路清晰。
路过的行人跟他打招呼，他就在那里微微笑，点点头，招招手或摇摇手，说一声：你来啦！
记忆中的外公从来总是微笑的，偶尔开心的大笑。从来说话都是：好好好。这点老爸最像他，可能就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外婆是渴望外面的世界的，她总是向往着去到哪里去到哪里。我也会给她画各种各样的蓝图。她心里面充满着向往，却一直被外公阻止，外公不放心她出门，也不安心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又不愿两个人都出去。
外婆是一座坚韧的磐石，她的身影永远都在忙碌之中，养猪养孩子干家务，整天忙的团团转，从年轻到年老都不曾停歇，记忆中她永远长这样不曾变过，好像也不怎么漂亮，但看到特别舒服的那种。可临到中年的我有时候和她合影，看照片我们俩比妈妈和她都相像，那时我会想，自己老了肯定就是外婆这样子，那敢情外婆年轻时候肯定也如我那般青春靓丽，呵呵……
自从九十五岁后，外公就哪里也不出去了，哪怕很近的酒店，也是要靠哄才会去，有时候去趟我家和舅舅家也要连骗带哄才能成行，原来人真的会老到哪也不想去。
两年里，外公一直坐着，食量和食欲不曾减少，每次一见他都在拿着零食吃，但总是会唠叨孩子们带的东西太多了，会吃坏浪费掉，每次都让外婆拿好多的土特产让我们带回家。
但最终生命和岁月交给他们的能力，还是按原本的循序一样一样的还回去。两年前九十岁的外婆摔了一跤，就很少出远门了，虽然康复了，偶尔还会出去附近的寺庙转转走走。
我曾有过许多次人老到最后终是生老病死的念头，但没想过外公的离开是如此安然入睡的美好。
早一天九十九岁的外公自己倒水洗完脚，第二天五点左右醒来，摘下手上的两串小姨送他的珠子给外婆戴上，然后说你再睡一会，我先去开门。起来开完门端坐在大厅，头微仰嘴微张，仿佛困意来袭又睡着一般，七点不到，二舅来送早餐，喊他没应，摸了一下，没呼吸就打电话通知了所有人。爸妈七点多到达的时候，扶外公上床擦洗身体换衣服，爸爸说全身干干净净如自然睡着一般。
原来死亡可以如此简单而美好。外公一生勤勉劳作，无病无忧无痛的安然离世。奶奶说，外公这样的仙逝，是修来的，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希望自己也能如此，无病无痛自然而然。
我想，天堂一定很美，所以才成了所有人的最终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