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或者自诩为知识分子的人,对于书桌有一种执拗的追求。说是依赖不为过,俨然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
书桌的定义非常广泛,我想谈论书桌,不像把书桌这方天地定义为书房,因为不见得每个人都能够独立拥有一间哪怕较为窄仄的所在,而且书桌也还包括上学时一起大声诵读安静自习的学校里的那种。书桌承载了一个人的梦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永远在有心人的记忆之中定格永恒。
在乡村上学的我启蒙之前没有什么书桌,家里的土炕和小床成为我背诵古诗、联系写字的地方,现在还能想起趴在炕上看书的情景。直到在村第二小学,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的那所分校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第一张书桌。
第一张书桌上,我稚气的跟着老师读“a o e”,计算着“1+1=2”这样的初级数学题。教室是三间的土坯房、黑板是普通模板刷上墨汁、很少能够见到彩色的粉笔。而同学们的书桌都是破烂不堪的,桌面上往往都有大大小小的裂纹和洞、四只桌脚通常不会一边高,如果折断了会用麻绳或者铁丝简单的捆绑,凳子是同样斑驳的两人坐的长条凳,那时候一个典型的恶作剧就是看见同桌做得太靠边上,就趁他不注意,忽地起身,同桌就摔了个屁股礅儿,同桌一般不会懊恼而不会真的生气,他会找机会暗算你,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而在小学低年级乃至后来很长一段的高年级,我最希望的是我的书桌能有一个桌洞,因为那时破旧的桌子往往桌洞的底板是残破或缺失的,连临时存放书本都成了一种奢望。
后来,到了村上的小学总校。随着当时习惯性的男女同桌,三八线应运而生,这种刻在书桌中间的楚河汉界往往笔直而公平,上课的时候不甚注意听讲,总是偷偷的的观察同桌的文具盒、书本甚至伏案写字的头发丝是否过线,过线就会引来同桌的示警,轻轻的敲桌子、用手指把越界的物品轻轻退回以示宽容,当然还有自习课上喋喋不休的盘点清算,当然也有大动干戈、大打出手的,那确实是因为矛盾深化,但本不是书桌上三八线的本意,因为大多数同桌也都把这个当做一种游戏,谁能真正在乎书桌上那方寸的领土呢?多是挑逗性的,比如拿着东西飞快的越界飞快返回,笑嘻嘻的说:“没过没过,你有证据吗?”吵吵闹闹。还有,在自己这边刻字满了或者不过瘾,就乘着同桌下课出去玩,侵略性的刻上去,于是,书桌上往往都是些歪歪斜斜的拙劣字迹。这些潦草和校园里白杨树皮上“某某到此一游”或是“某某我爱你”一样成为书桌的印记。当然,也有和鲁迅一样在书桌上刻上“早”字或者“加油”的,算是凤毛麟角的了。
乡镇里的中学桌洞基本健全,同时由于科目的增多被各式各样的辅导书和练习册填满,有的已经不堪重负。这个阶段由于作业负担的家中,往往在家里也开始需要一张书桌。但是对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家庭,这无疑是一种不切实际的需求。同学们能够利用的多是饭桌、衣柜和橱柜(东北俗称碗架子)的上盖。由于这并非专用,又多数在家里人流密集无法安静的场所,专心致志的学习往往被打扰。初三的时候,我为了有一个自己学习的空间,在家里的酸菜缸上放上一块胶合板,美其名曰自己的书房,由于防止酸菜缸的小屋少有人问津,我倒落了一个清净和自在。
县城里的高中书桌崭新干净,陪伴着学子们从清晨到深夜。教室里设备齐全,见到了传说中的毛玻璃黑板和幻灯片播放器。而几十人杂居的宿舍没有书桌,没有走读生的优渥条件,学习只能是到教室里,凳子也变成了椅子。书桌上干干净净,不再有蓄意而为或者无聊时打发时光的字迹,这张书桌担负的,是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重压,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书桌和桌洞里满满的书籍,却没了更加丰富多彩的青春。
大学里没有专用教室,在偌大的校园里,书桌不断变换。回忆起来,有管理学院的破旧长条桌和长条椅、有可以折叠起来的桌面,也有绘图板大小的制图专用桌子,而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阶梯教室的桌板样式了。大学里的桌子往往会有铅笔或圆珠笔的留言,有哲思类的、也有情感类的,更多的是繁杂的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的公式。书桌上有水杯、课本、笔记、作业和报纸。报纸是最具特色的,当白发苍苍的教授转过身去板书,后面就传来了哗啦啦报纸换面的声响。
工作之后,很长时间忙忙碌碌,白没有真正想要自己的书桌或是更加高档的书房。柴米油盐酱醋茶,伏案写作的时间被俗事的奔忙替代,后来手机的出现,纸质书的减少、互联网电脑和平板的普及使生活的节奏进一步加快,已经很少有人潜心读书,还做一些批注了。往往一盏香茶、书桌前拿起久违的书卷,读着读着心神早已飞驰到进来忧虑或者期盼的事情上面了。
如今,我有一张比以往时期都要好的书桌,只是,那个渴望有自己一方宁静空间读书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然而,书桌的情结仍然在心中萦绕。遥想暮年,时间充沛,在大山脚下,抑或大河之滨,草青青花儿明媚、天高高云儿朵朵,手捧一本最喜欢的书,成为一幅水墨画中无足轻重的配角,而那山水胜景,就是我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