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电线杆
作者|某A
1
电线杆站在马路边上，战战兢兢。
是的，尽管他只是一根站在路边上的，迄今为止全部生命都在一动不动中度过的电线杆，但他有着被害妄想症。
作为一根百分百钢筋混凝土浇筑的、不含塑料的、合格出产的电线杆，他仍然不可控制且坚定不移地认为，有人要害他。
比方说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上班族吧，看哪，绝对是打了上报物业拆除这根过于老化的电线杆的主意……
2
他记不清事情是如何开始的，又是如何发展的。
硬要说的话，大约是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位附近住户的女孩淋着雨来到他的身边，然后迎着雨大声读一部史蒂芬金的恐怖小说，雨从她的发丝中呼啸穿过，她的声音在雷暴中撕心裂肺。
她没有带伞。
她也许是离家出走，也许不是。他记不清。
这个女孩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他记不清。
一切的事情总开端于怪诞，一如电线杆不该会说话本身。
总之，那夜之后，他荒诞地得上了不该得上的荒诞的病。
3
不论如何，这种生活是痛苦的，而痛苦的生活是需要倾诉的，然而电线杆的痛苦生活却是无法倾诉的……
唯一一根他视线内的同类，二十多米外的另一根电线杆，再被他借助电线传递了两周废话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
“你疯了吗？！电线杆是不会说话的！”
4
但只要活着生活就会有新的变化。
尽管一切的生活都荒诞不经，一切的变化也都荒诞不经。
尽管这个故事本身也如生活一般荒诞，尽管这个故事从开头到结尾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但是……只要活着就会有新的变化。
因为……鸟从天上来。
5
鸟从天上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鸟很有礼貌地问他周围是否还有空的通风管道。
这个好答，反正他一天到晚都只干这个，数鸟。
他赶紧含糊不清地回答了鸟。这附近通风管全被麻雀占满了。鸟说谢谢，飞走。
没想到鸟一会又飞回来了：
“那边那棵树好说话不？”
“你……你试试…”他心神不宁而又含糊不清地说，“反正你试试就知道他好不好说话了。”
万万没想到鸟竟然又飞回来了。
“谢谢。再三麻烦你回答真是不好意思。”鸟说。树下的灌木收留了他。
心神不宁的电线杆终于崩溃大喊：
“求你！不要在站在我的监控器上面了！它要是掉了他们！一定！！会！！！把我拆了！！！”
6
这个小区从物业到居民都倡导一杆多用，没毛病。
不仅是监控器，个别晴天电线上还晾衣服呢。
7
鸟有时在陆上觅食，有时在水里觅食。
然后把所有觅食之外的时间都消耗在停在电线杆上。
纠正，是电线。不是监控器。
这是因为他认为电线杆很有趣。
不仅在于他有很多不太能让人理解的想法，还在于他是他这么久以来见到的唯一有交流意愿的电线杆。
他们有时聊天空的颜色（要是你留心观察过的话，会发现这玩意还挺有的聊的），有时候聊聊河水的涨落（取决于工厂的经营状况），有时候聊聊各自过去的事（电线杆介绍了几种混凝土配方与被搅拌的感受）——
电线杆说：“感觉怪怪的。倒不是疼，但那些水泥工人穿着胶鞋踏上来挺渗人的。”
总之还挺有趣的。
8
电线杆默许鸟站在电线上。
一方面是因为他觉得就算说了鸟也还会飞上来的，一方面是他觉得鸟讲话还算风趣幽默。
“说来话长。”鸟用沙哑的嗓音说，“我本来住在东边的山上，结果有人乱扔烟头引起了林火。天，幸好我飞的快。”
“我说搬家吧，结果北边有只伯劳，特别凶。”鸟狠狠膨胀成一个毛球，心有戚戚然地说，“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凶的伯劳，一次也没有。”
看吧，还挺有趣的。
不仅在于鸟一贯沙哑的嗓音与特别逗的动作，还在于他终于有一个可以讨论那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的、却又是诗意的暴风雨之夜的对象。
9
电线杆不知道的是，并不是所有鸟的声音都哑得像汽车点火，这一只的是被山火熏出来的。
电线杆还不知道的是，伯劳作为小型猛禽，最爱捕杀翠鸟，吃不下的全都挂在树枝上，形成一道血淋淋的风景线。北边的树林里挂了这只鸟的全家。
一如鸟不知道，电线杆不仅可以说话，他还可以站起来，可以走动。但他不能，电线杆不能。
不过，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至少鸟是这么以为的。
世上无聊的事与倒霉的事太多了，无聊的怜悯也太多了。
真正的有趣反倒是稀少的。
我们的生活虽然是一潭枯萎的死水，可水里面终究还有着倒影。
倒影里是别人的云和树和天和美好。
那就是我为什么姑且还不那么愿意过早死去。
10
秋天要到了。冬天不远了。
蒙古高压要南下了。寒风要苏醒了。
候鸟要到南方去了。
11
“冬天来了。”电线杆盯着刚刚显出一点黄色树叶，笃定而又有些紧张兮兮地说：“冬天已经来了。”
“冬天……”鸟一边啄着自己的羽毛，一边认真观察了一下树叶，歪着脑袋说，“我觉得应该还没有吧。”
“不。我是说……”电线杆严肃而紧张地说，“候鸟都该飞去南方过冬了，你该飞去南方了。……不然你会冻死的。”
“……是这样吗？”鸟歪着脖子想了好一会，说，“可是我不记得以前我有飞到南方去。”
“真的没有？”电线杆问。
“……不确定。”鸟又想了一会说。
“那么你应该去南方的。”电线杆说，“我认为你应该去南方的。……明年你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鸟说，看着那片叶子，“南方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寒风从他们面前吹过去，带下了秋天的第一片叶子。
他们沉默地看着叶子缓缓盘旋落地。
“……”鸟说，“可是南方在哪呢？”
电线杆也不知道。
于是鸟斗胆飞在一个拿手机导航的人后面，借自己高超的视力去看他的屏幕。
一会儿，鸟飞回来了。
“你要走了？”电线杆说，“你快走吧，冬天已经来了。”
“不，不急。”鸟停下来，继续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放松地说，“我看到了，我们这里是昆明。”
“我们已经在南方了。”
12
我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我不是解决问题的机器。这个故事也不是。
但是……“我们已经在南方了。”
13
小区的路旁，参差的砖缝里，站着一根孤零零的电线杆。
偶尔会有鸟从旁边的灌木里飞起，落在电线杆上。
红的、白的、蓝的，不知名的花，一朵一朵地从灌木里冒出来。
天上白云也悠悠的，一团，旁边又挨着一团，白的可爱。
电线在蓝天下晃悠着伸向远方。
这就是我所能见到的这幅景色的全部了。
景色里没有冬天。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某A，新司机上路，请多担待。希望能写出有趣的故事。
故事梗概：鸟和电线杆的友情故事，在潜移默化中两者相互治愈。
写作初衷：想要尝试写一个治愈系的小童话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