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
有一天，在那对甜蜜的夫妻档早摊前买早点的时候，蓦然闻到一股竹叶的清香，寻香而望，一个个被青竹叶包裹得小巧精致的粽子赫然出现在眼前。端午为时尚早，粽香绕鼻心尖，母亲竹林蹋歌的身影一瞬间涌上眼帘。
儿时，我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四月，时值春笋旺盛时节，母亲背着锄居，一手拎着竹篮子，一手牵着我，谁让儿时的我是个跟屁虫呢，总喜欢跟在母亲身后，无论是屋前屋后采摘，还是深山老林里打柴。跟在母亲的身后，总能听到母亲最爱的歌谣“甜蜜蜜”，那时农村的日子普遍很清苦，有了母亲的“甜蜜蜜”，生活似乎真的有甜蜜蜜的感觉。
母亲挖笋和别人不同，从来不会为了省事成片成片地挖掘，也不会像邻居张阿姨一样挖个两大箩筐，在河边洗笋时一番炫耀。她总是很小心很小心地一个个去挖，每次只挖竹林的四分之一，尽管如此，母亲把春笋制成笋干后，也足够我和哥哥吃个大半年，直到冬笋问世，一年四季，美味可口的从不间断。而且，我们家的竹林是全村最茂盛、长势最好的竹林。从外面来收购竹子的叔叔阿姨们说的，每年他们都会第一个来我家，每次他们都会这么说，每一此他们走的时候，都说我母亲“太小气”，只卖给他们这么一点。但母亲不置可否，哪怕他们出高价来买，母亲也不为所动。
那时候我觉得叔叔阿姨说得对，母亲多卖一些竹子，就有更多的钱，不用为我和哥哥的学费发愁，也可以像邻居大哥哥一样经常有糖吃，不是很好吗？妈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好啊，那妈妈明年就把竹子都卖掉，以后隔三差五你就吃不到笋干，端午节的时候吃不到竹叶包的香喷喷的粽子，夏天不能在竹林里乘凉，秋天也不能在竹林里放橘子灯，冬天和哥哥打雪仗的时候也不能再跑到竹林里避难了，元宵节的时候，我们也没有竹签来做灯笼送灯了，如果这样的话，你还要妈妈把竹子都卖掉吗？”
不愿意，我当然不愿意啦，我把头摇成波浪鼓，表示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母亲便哈哈大笑，哼着她的“甜蜜蜜”转身忙活起来。后来渐渐大了，学到更多知识，了解竹子的生长习性，方知那时的母亲是多么的明智。可是，再明智的母亲，终究也没能护住她守护了十几年的竹林。
为了筹集哥哥大学的学费以及供我去县城读高中，母亲最后还是亲手砍断了竹林里的每一根竹子，一根根地削去枝芽，捆绑成堆，母亲一边砍一边哼着她最爱的歌“甜蜜蜜”。只是这一次，母亲的歌不再欢快，低沉而压抑，让我和哥哥泪流满面。我和哥哥想要帮忙，但母亲不让。她说，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是我亲手种的，也该由我亲手了断，这是妈妈的权利，最后的权利了。这以后啊，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再有这枝繁叶茂的时候呢？
母亲一个人砍了三天，终于砍完了整片竹林。那些叔叔阿姨再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多的竹子，很开心，临走的时候，也不再说“母亲小气”。因为这一次他们不仅带走了竹子，连竹根也被他们一并带走了。他们和母亲商量，愿意出更高一些的价格把竹根一并带走，这一次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第一次，我讨厌这些叔叔阿姨，希望他们从来都不曾来过。同时，也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快些长大，快些变得强大起来，以后要做母亲的竹林，给她依靠。
第二天晚上，当母亲颤微微地把钱放到哥哥和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听见母亲叹息地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叮嘱亦或是唠叨，但母亲只说了句，“知识改变命运，以后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好好把握。”次日天刚蒙蒙亮，我在母亲欢快的歌声中醒来，母亲已在灶台备好早饭，哥哥匆忙地吃着早饭，堂屋里行李已经装好，待哥哥吃完饭，背上行李便要远走他乡，我仿佛看到三年后的自己。我和母亲站在台阶前目送哥哥离去的背影，直到哥哥的背影消失不见。母亲幽幽地说，“等你开了学，母亲便出趟远门，放假了你便去姥姥家。”
我说，“好”。我心里很清楚，竹林没了，家里最大的经济来源便断了。连我都要上高中了，义务教育免学费的阶段已经过了，越长大，需要花钱的地方越多。母亲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无力再去供养两个孩子越来越高昂的学习生活费用。而我那长年流浪在外，不给家里添赌债就足够母亲宽慰的父亲，她从未指望。虽然，我知道她此番出远门也是去父亲那里，但一心都是为了我和哥哥。
母亲出远门的时候，我已经远在县城的高中校园。第一个月学校放月假的时候，我没有着急回去姥姥家，而是回到自己家里。母亲离开的时间不长，家里很是干净整洁，甚至变得敞亮。原来，没有了竹林的遮挡，家里的光线变得这般刺眼。我透过窗户，看着屋后光秃秃的一片，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母亲砍到最后一片竹林的场景。那时母亲的身影，决绝而坚强，歌声低沉而沙哑。我想，素来坚强的母亲一定偷偷摸过眼泪吧，只是她从未让任何人看到过，包括她的孩子。她只会简单重复唱那首邓丽君的“甜蜜蜜”，心中怀揣着把日子过的越来越甜蜜的美好愿望，努力而倔强地活着。
如今，她的孩子在各自的城市生活，而年过半百的她依旧怀揣着甜蜜的梦想，每次与母亲通话，都能听到她重复的话语，“等你哥哥把婚结了，我就回老家养老，种竹子，养猪仔，等到过年了，你们回来，就有香喷喷的猪肉和笋子吃咯。”我说，“妈，您就别想老家了，家里都没什么人了，哥哥怎么会让你回老家呢，他呀，三十岁之前就没想过要结婚，要在大城市里奋斗几年，把房子买了，接您过去享福呢？以后呀，后代也不用再回到落后的小山村了。”
“我才不享他那福呢，我老了，是一定要回老家的。”
母亲在外有些年头了，大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也不能改变她的思维，她始终不能忘根，要回到那最初的地方。种一片竹林，唱一首欢歌，憧憬一段“甜蜜”的时光。
在那对甜蜜夫妻档那里买的粽子已经吃完，关于母亲的回忆漫长而遥远，一生都回忆不完。就像邓丽君那首经典的歌谣，世纪之后，还是会有人翻唱。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