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not good enough”.
这句反复出现的台词几乎让我观影当场惊恐发作(panic attacks)。这种情绪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缓和,我呼吸困难,一整天都在大喘气,但是氧气依然不够用——也许是二氧化碳不够用。到了晚上,我发现手指上突然长了好几个会动的小包块。我一边用手指戳着它们在皮肤下调皮地滚来滚去,一边开始写点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中学时期的痛苦经历了。但是,《头脑特工队2 Inside Out 2》的观影经历让我明白,自己从来就没有摆脱过“I'm not good enough”这个念头,这个想法就像思想钢印一样刻在我的意识深处,可能接下来的人生再也不能摆脱它了吧。
在高中时期,我一连好多次考试失利(其实没失利的时候也考不了高分——我根本没有在选拔性考试中出类拔萃的天分,我幻想过自己有,但其实没有),当时我被母亲和老师痛骂了好多次,也许还挨了打?我记不清楚了。然后,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了“你是一个失败者”——理论上这是一张未经使用过的干净的草稿纸,然后把这张白纸嵌在我的书桌上的玻璃板下面——当时我使用的是那种老式木制书桌,左边有三个抽屉,右边有三个抽屉,桌面上放着一块防止木头损耗的大玻璃板,玻璃板下面压着照片或者备忘录,照片下面是一个大抽屉,再下面就是我放腿的空间。过了几天,不知怎么回事,这张纸不见了。事情的发展顺序可能是,我写下“你是一个失败者”这张纸条,将其嵌在玻璃板下面,后来我又将其丢弃,总而言之,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玻璃板下面是一片空白。
现在我知道了,在整个人生中,我其实从来没有丢掉过“你是一个失败者”这页纸。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前因后果,我能记住的只有这一点点,我可能在草稿纸上写过什么,也可能从来没写过什么。这页纸就这样从我的记忆长河中消失得不明不白,空留了一些模糊的触感,但是那几个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中国的很多孩子真的是被吓大的。我们恐惧的不是某一件事或者某一个人,而是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我们的厌恶并不对外,而是直接指向自身。在整个青春期,学校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指向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人——“I'm not good enough”。从那时起,我就不太认可成绩是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指标——不是完全不认可,这就是那时的我的可悲之处,因为并没有别的更合适的理论给我引用,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支持我,我也完全无力提高对我的生活依然非常重要的学习成绩。家比学校更是要糟糕十倍,学校里好歹还有几个愿意关心我的身心健康的小伙伴,而家里没有。
焦虑和痛苦是我整个青春期的底色,学校生活几乎没有乐乐Joy的生存空间,现在回忆起来,在那之后,我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快乐记忆,可能Joy已经被掐死在了那个阶段。焦焦 Anxiety现在彻底占领了我的心智,偶尔我会感觉到厌厌Disgust和忧忧 Sadness的存在,怀旧奶奶 Nostalgia几乎从不现身,大部分时候,能让我燃起希望的情绪都隐而不显。生活中一些美丽的东西被“黑历史”一样打包锁进了我的意识深处,我感受不到它们,当然也不可能记住它们。当然,这种麻木毫无疑问是大脑在保护着我,如果层层泡沫垫避免了我被尖锐的痛苦刺伤,那么厚重的保护垫也将我与快乐隔绝开来。
我们一直没有学会如何和那些“负面的”情绪友好相处,大人们一直尝试把“愤怒”“痛苦”“抑郁”“尴尬”“焦虑”“恐惧”从孩子们身上剥离掉,他们反复告诉孩子们这些感受是不好的,是可耻的,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你感受到了这些还要去麻烦他们帮忙解决的话,不好意思, You're“ not good enough”。他们只想看到一个天生就“美丽的”“安静的”“听话的”“成绩优异的”“情绪稳定的”小孩,但是他们自己的言行与此背道而驰。可是,亲爱的妈妈,剥离掉“负面”的,也就没有了“正面”的。光与影是一体两面,情绪无所谓好坏之分,它们只是一种“存在”,当我们试图否定掉孩子身上的一部分“坏存在”的时候,我们几乎就是在对TA说:“你是个错误,不该存在”。到了2025年,还有多少人不知道人不该因为自己产生了“坏情绪”而被贬低呢?
很多人格外喜欢《头脑特工队》第一部,我和他们恰恰相反,我觉得第二部好得不得了,第一部倒是一般般——这也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这部动画电影的原因。和Anxiety相比,人们更容易理解Sadness的存在意义,很少有作品直接明确指出Anxiety这种大反派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而存在的,它的存在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格蕾丝Grace和布里 Bree非常可爱,但是在这部电影中,她们俩作为莱莉·安德森 Riley Andersen的好朋友略微有点工具人化了,其实,如何接受和好朋友的分别这件事是青春期非常重要的课题,毫无疑问,这件事会在Riley的脑子里掀起巨浪——至少会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各种情绪们有的是事情要干,结果为了赶剧情,Riley转眼就和自己的偶像瓦伦蒂娜·奥提兹 Valentina好上了,完全把即将离别的自己的初中好友抛在脑后。虽然青春期的我们都很想和潮人做朋友,也希望自己是个潮人,但是一般都是带着好朋友一起去做潮人而不是把她们一把推开。
我看见有观众给这部电影差评的原因是“不喜欢看打冰球,根本不了解这项运动”,这是怎么一回事,不了解还不能学习吗,我根本不会打棒球和篮球——至今也理解不了棒球规则,并不妨碍我欣赏《棒球英豪Touch》和《灌篮高手SLAM DUNK》这样的文艺作品。我记得之前看过冰球的比赛规则,依稀记得双方队员是可以正式一对一打架的,于是我专门去查了一下与此相关的详细规则。
“比赛中,运动员可以用肩、胸、臀冲撞对方控球队员,但不得滑行三步以上或跳起来进行冲撞,也不得从背后或距离界墙3米以内向界墙方向猛烈冲撞,否则就是非法冲撞。凡是非法冲撞者,裁判员将视情节对其进行2分钟小罚或者5分钟大罚及附加10分钟违例,严重者将被判罚为严重违例或者取消比赛资格。用手推人,用腿绊人、用肘顶人、用杆绊人、用杆打人等现象都属于犯规,裁判员将视情节给予相应的处罚。值得注意的是,冰球比赛打架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则,违反规则将受到严厉的处罚。首先,冰球打架只允许一对一的形式出现,不能有第三者介入,或是群殴。打架双方进行肢体和眼神交流,达成‘可以打架’的共识后,裁判后退为双方腾出空间。打架双方必须丢掉球杆、脱掉帽子和手套,只能用拳头解决战斗,当某一方没有还手之力或被打倒在地,抑或双方都主动住手,标志着打架结束。此时裁判会再次上前,将双方拉开。之后等待打架双方的将是相应判罚。”
Valentina在这部电影中显然是女二号,她既是Riley的偶像,也是她的新朋友和引路人。从上面的冰球规则可以看出,这位女队长肯定是身强体壮的优质偶像,虽然她在电影中似乎只比Riley高了一点点。女性偶像的存在对于小女孩们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这种身边的偶像。我记得很早之前我在一篇文章中提过,我们初中班主任的女儿高考数学满分——别的科目也不比数学差多少,班主任自己则在班级里多次发表“女生学不好数学的,年纪小的时候能靠小聪明,上了高中成绩就会被男生远远甩在后面”这种观点,由于班主任的话和她自己女儿的数学成绩形成了强烈反差,这件事完全沦为了初中时期的一个大笑话,没有女孩儿把她的贬低当回事,现在回忆起来,我还是想一次笑一次。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位近在咫尺的数学满分的女性偶像,我和身边的女生们还能如此彻底地意识到班主任的言论中的可笑之处吗,如果身边的人都持有“女生学不好数学”这样的观点,难道我能不被影响吗?难道我不会怀疑女性的数学能力是不是真的比较弱吗?我从来没有和班主任的女儿见过面说过话,我并不真的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有这样的女性先驱存在,我至少明确地知道,女性当然是可以学好数学的,可以比男性更好,好得多。Valentina这样一位女性队长的存在对Riley影响深远,小女孩永远都会意识到,即使在强身体对抗的冰球比赛场上,还有这么棒的一位女球员,她就在那里,就在自己身边,只要继续踏踏实实地走下去,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