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饺子

1

11月,雨雪天气持续侵袭黑龙江、吉林、内蒙等地,南方却艳阳高照。晚霞一天红过一天,入夜才象征性刮几场冷风,吹得刘姨家的窗户“呜呜呀呀”响。

刘姨放下手中正包着的饺子,站起身来,用力推了推吱吱作响的窗户,皱着眉头抱怨道:“这破玩意!前几天刚修过,怎么又这德行了?”

刘叔此刻正翘着二郎腿,一心一意关注着电视里的新闻,头也不回的对妻子说:“你折腾它干什么?这房子也住不了几天了,等安置房谈妥了,咱这不也快搬家了吗?”

去年年底,棉纺小区划入拆改,靠后山一片动迁,给展示城市崭新面貌的人民大道腾位置。到现在,左邻右舍搬得差不多,只剩几户老棉纺人还在谈安置房。

突然,刘叔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调高了许多,“媳妇!你快来!快来!咱们小区后山的工地里挖出死人了!”

刘姨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厨房跑到客厅,“哪啊?”

挖出尸体这样的事情,平素只在电视上见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如此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这无疑如同热锅里滴下了一滴凉水,在刘姨这数十年平静如水的人生里轰隆隆的炸开了。

电视里,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近日,在我市棉纺小区后山工地发现一具尸体,据相关部门透露,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三十年前,年龄在28岁到30岁,身高165cm左右,尸体无明显外伤,死因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如有知情者,请与我公安机关联系。对提供有效线索的群众,公安机关将给予奖励。”

新闻里的现场画面拍得实在有些潦草,刘叔和刘姨努力看了半天,也没能从画面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三十年了,上哪找线索去啊!真是的。” 刘叔随手抓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可是为啥会埋在咱们小区的后山呢?”

“那谁知道啊!” 刘姨转身回去厨房继续包自己的饺子,她把饺子皮托在手上,塞进满满的肉馅,一下接着一下的捏着,忽然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出来,霎那间她被拉扯到旧日的回忆里去了,人渐渐失了神,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起来。

就在这时,家里老旧的门铃怪声怪气的响了,陷在回忆里人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让你给门铃换个电池,你就一直不换!整得跟鬼叫似的,吓人一跳!还不赶紧看看是谁?”刘姨埋怨道。

刘叔起身开门,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些酒和熟食,正望着他嘿嘿地笑。

“哎呦,杨锐!有日子没见你了。快进来坐。”刘叔热情的将男子请进了屋,朝着厨房里的刘姨喊道:“媳妇,杨锐来了。加两个菜啊!”

“姨,您别忙活了。” 杨锐走进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我来看我爸,等半天也不见人,也不知道去哪了,回不回来。您看我买了这么多酒和菜,想找您和我姨喝点,您看行吗?”

“那有啥不行的啊!跟我们还这么客气!你上中学那会儿,老在我家吃饭,那会怎么不见你这么见外呢!”刘叔一把拉着杨锐坐下,

刘姨也笑吟吟地招呼杨锐,“你快坐,跟你叔先喝着,我马上就来。”

杨锐是隔壁邻居杨乾元的儿子。提起这个邻居,刘姨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些年,杨乾元好像没有一天不喝得烂醉。走到这层楼,不用敲门,只要打鼻子一闻,就能知道杨老头在不在家。好几次,他醉倒在家门口,楼道里吐得一塌糊涂,刘姨实在忍无可忍,一心想等他清醒的时候找他理论理论,谁曾想,这一天就压根没有到来过。

2

餐桌前,刘叔和杨锐并肩坐了。

杨锐把自己带来的酒给刘叔满满的倒上,毕恭毕敬地敬了过去,刘叔接过酒,问,“你这最近过得怎么样?听说你现在都当上支队长了?真是有出息啊!”

“副队,副队。那还得感谢您和我姨一直这么照顾我不是,要是靠我爸,我恐怕有不了今天。叔,我敬您。"杨锐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你爸.....唉!从你外婆走了以后吧,就跟疯了心似得喝酒。买断工龄的那点钱,估计都让他给喝光了。”刘叔感叹。

“可不,2007年,我外婆没了,我家老头儿也是那年买断下的岗,他拿着那点钱,撒欢一样染上酒瘾,还好没惹出什么大事,否则我连半工半读考警察的资格都没有。”

“杨老头现在不打电话找你胡闹了吧?”刘叔问,

“他?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要是我不给钱,他就到队里闹,跟大家说我不赡养他。有时我在工作,接不了电话,他就没完没了的打。”杨锐默默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老头,也太不象话了!回头我得好好说说他!”刘叔愤愤地说。

刘姨端了一盘新切的腊肉,放在桌上,“别光喝酒,你们吃点菜啊。”

“饺子呢?你不是都包好了吗?赶紧把饺子端上来我们爷俩下酒啊!”刘叔探身向厨房望了望。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杨锐对饺子过敏,你忘了吗?”刘姨瞪了丈夫一眼,在杨锐对面坐下,端详了杨锐片刻,

说道:“杨锐,你多吃点啊!这一个人,平时里吃饭总凑合吧!你看你瘦的,你这胡子也不刮刮,弄得跟老头似的。”

“最近队里忙,老加班,也顾不上收拾自己。”杨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姨,我看您这气色不错啊!这么多年还那么年轻,跟小时候在您家蹭饭那会一样,一点都没变。”

“瞧这孩子,真会说话!哪能啊!这些年可是老多了。”刘姨嗔怪着,却也不动声色地在玻璃的倒影里细细端详了一下自己。

夸她年轻漂亮这话,刘姨是爱听的。毕竟年轻时的她,也是厂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时至今日,虽然迟暮,但骨子里那份爱美的心却仍是在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您总爱穿喇叭裤,上面配一件白色外套。特别好看!”杨锐说。

“可不,她总喜欢在那白色外套里穿件绿色的上衣,衬得皮肤可白了呢!”刘叔也不禁加入到这怀旧的队伍里来,眼前的妻子仿佛又变回了旧日里那个动人的美丽女子,对着他浅浅笑着。

“那年月,想买那身衣服可难了!我和你妈托了好多人才买到这一身,那是我俩的”闺蜜装”,你妈穿...... " 话没有说完,刘姨忽然停住了。

无意间,这个多年不曾提起的禁忌还是被触碰了。

“没事,她都跟人家走了那么多年了。没关系的,姨。”杨锐轻描淡写的说道。

刘姨盯着杨锐,细细揣摩了许久,缓缓地说:“孩子,你别怪你妈。她也是苦闷的很。”

“是,那时候,他们总吵架,没完没了的。我爸急了还说要弄死我妈。我小时候一听他们吵架,我就想跑。”杨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愣了片刻,他又说:“我妈走了也好,我知道他俩结婚都是外婆逼的。”

一阵尴尬的冷场,三个人都沉默了,低下头去自顾自吃着碗里的东西。

“那个,杨锐,对了,我今天看新闻,说是在咱们这个小区后山挖出具尸体来,这案子归你管吗?”刘叔清清嗓子,努力想找个新的话题把方才的尴尬岔了开去。

“啊,是,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们估计是熟人作案。回头会有同事找您二位来了解情况。毕竟这小区里的老棉纺的人也没剩几户了。”

“那你放心,我们到时候一定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3

老话说,冥冥中自有天定。

没过几日,那具被装进箱子多年的骸骨身份确认了。

杨锐的徒弟小袁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极难看。

他说:“头儿……死者姓名赖凤娇,是你母亲。”按照惯例,从此刻开始,杨锐不能跟进调查,案子移交支队长负责,他这个副支只能把火气撒在扫街上,跟派出所民警抢KPI。

杨锐终于忍不住,一脚踢开厕所隔间,把徒弟小袁堵在马桶上,逼得他走头无路,这才结结巴巴零散说了一些案情进展。

第一嫌疑人永远都是死者的丈夫。

杨锐默默听完,轻轻拍掉手心里攥得稀烂的烟头,沉吟片刻,他摔了厕所的门,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警局。

坐在马桶上的小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从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他的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光,细碎而又凛冽,不知道是不是被强忍下去的眼泪。

4

大约是晚饭的光景,隔壁杨家的父子俩又吵起来了。

吵得很凶,细细听着,好像还动起手来了。

“啪啦”一声脆响,想来是酒杯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响,接下去,邻居老杨老头带着哭腔的叫嚷:“狗杂种、他妈的……你他妈要搞什么!老子对那狗肏的够好了,舍不得打她,吵完老子就走了,是她自己作孽……凭什么把老子拉下水!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来跟你老子顶嘴的!”

“咣当咣当”,有人将利器狠狠地砍在了桌子上,好像是刀,一下接着一下,破旧的桌子终于禁不住这样粗暴的手段,终究“哗啦”一声,散成了碎片。貌似有人随着桌子一起倒下了,肉体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听到这里,刘叔窜起身来,想要过去劝上一劝,却被刘姨一把拽住,生生按回了自家的沙发,她狠狠瞪了一眼丈夫,

“你还敢去!回头再伤了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刘叔默默坐下来,苦笑了一下。是啊,曾经就因为给隔壁老杨家劝架,自己的脑袋上结结实实挨过一板凳,足足缝了九针,还不长记性的吗?

此时,有人猛的拉开大门,怒气冲冲地朝着屋里撂下一句:“你这样子,让我想起妈以前常说的话——”

再后来,隔壁的杨老头一直在呜呜的哭。

刘叔偷偷透过杨家没有关严的门缝往里瞧,只见杨老头原本就干瘦的身体如同一颗被风吹得失了水的烂白菜,蜷在一片狼藉的房间角落里,一耸一耸地抽泣着。

“我看老杨他人没事,这爷俩,真是冤家。”刘叔摇着头,回家向刘姨汇报。

“我说还是杨锐这孩子命苦,赶上这么一对父母,当年他妈走的前一天,不也这么吵来着?”刘姨感叹。

“你刚才听见了吗?杨锐那意思……你说,会是真的吗?” 刘叔说。

刘姨低下头去,半晌没有说话。

刘叔自觉无趣,摇摇头,踱步到自家沙发坐下,只是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见到杨老头的最后一面。

5

杨老头在这冷风咋起的夜里,揣着一瓶没有喝完的茅台,晃晃悠悠地上了顶楼的天台,那天到底是怎么来着?30年的时光将他的记忆打磨得有些粗糙了,他只是出去了买了趟酱油,谁又想到呢?等他回家,妻子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但这事全然与他无关吗?不,毕竟是他将她的尸体,装进了箱子。

身材矮小的他,穿了妻子的衣服,再将头巾裹上,黑暗中,谁都看不仔细,于是,他变做了她。将她塞进了旅行箱,趁着黑夜,一锹一锹埋进了后山的土里。

妻子母亲那边,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实话:她吸毒死在家里了。我把她埋了。如果您告发了我,也就没有人给您养老送终,小锐就得进孤儿院。

瘸腿的丈母娘干巴巴地咧了咧嘴,最终竟也没有掉下一滴泪来。在她眼中,其实赖凤娇其实早就死了。

“行了,我知道了。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从我这走的。谁问都这么说。”

可有什么用?丈母娘已经死去多年了,说出来谁信呢?

风呼啦啦的吹着,天台上一块破旧的雨布被大风拉扯得噼啪作响。杨老头望着那块破烂的雨布出神,那块破布,多像是自己的人生啊!原本也想为人遮风挡雨,却被生活无情的扯了个稀烂。

还活着吗?这破败的人生,还能继续活着吗?

曾经,妻子总指着鼻子对他说的话,今天从儿子的口中再次冒了出来,如同一把利刃,将他最后一丝生的欲望一刀斩断,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日子,不要也罢。

徘徊了片刻,杨老头喝掉了手中最后一口酒,颤巍巍的跨过围栏,纵身一跃,终于让浑身酒气的自己变成了这星期本小区出现的第二具尸体。

人们说,杨老头这是做贼心虚。

三十年前前的白骨案,就这么结了。

局长对杨锐很是器重,见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提议要给他放个大假,让他好好调整一下。

没想到杨锐却直接递了辞职信,直接离开了警局。

“师父,您就这么走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徒弟小袁自然是不舍。

“不了,我难受。”

6

离开警队后,杨锐去了一家大型房地产开发公司做安保负责人。

他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没有乱七八糟的案子,没有要钱要到支队门口的父亲,剃胡子的时间也有了,情人节那天还收到了销售部一个小姑娘送的巧克力。

小袁一直没跟昔日的师父断了联系,这不,就连自己和同事小李正式公开恋爱关系的饭局,也必须有师父到场。

饭桌上,小袁多喝了几杯,感谢杨锐带他那几年教他的东西,“我就跟您说,要不是您家里的案子,您非要离开警局,您这升支队长,妥妥的。”

说着说着,小袁忽然放低了声音,凑到了杨锐的耳边,

“师父……这话那时候我不敢说,怕你受刺激,但我真觉得那案子哪里怪怪的……你说三十年前的事了,刘家老两口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记得赖凤娇就有那么一身喇叭裤、白上衣?还记得当年听见你爸妈吵架的内容……”

杨锐抬眼看着他,拇指擦着酒杯上的水珠:“你怀疑另有隐情?”

“也不是……我都不知道往哪儿怀疑,要是师父你跟这案子,肯定能查明白……嗨,可能我想多了,嘿嘿,不说了。”

小袁撑过来一杯酒,杨锐和他碰了碰杯,也笑了。

小袁这小子,直觉总是很准。

刘叔刘姨记得清不清楚,杨锐不知道,但他自己记得很清楚。

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就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母亲总是穿着时髦,妆容精致,成日里出入歌舞厅,和一帮小混混呆在一起。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带回家一些奇怪的粉末和锡纸。杨锐偷偷见母亲将那些白色的粉末倒在锡纸上,用火机烧着锡纸,贪婪的吸着。父亲因为这件事,三天两头的和母亲吵架,架吵得越来越厉害,母亲就越来越不爱回家。

那天,母亲鲜有的回来了。进了家门,她扔掉高跟鞋直奔卧室倒头就睡。父亲见状,冲进卧室,指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还要不要脸?一天到晚吃我的用我的,还在外面成天跟野男人鬼混!还碰那东西......"

母亲忽的从床上跳起来,挑衅地望着父亲:“没错,我就是这样!我就喜欢这样!有本事你打我啊!”

父亲的手扬了扬,最终仍是懦弱的垂了下去。

“哼” 母亲冷笑着,满脸鄙夷的瞪了父亲一眼,“你这样的......"她重新拉过被子,蒙头睡了起来。

杨锐和往常一样,一见父母开始吵架,就将自己藏在了衣柜里。衣柜里真黑啊,他百无聊赖地呆在这片黑暗里,忽然,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母亲平日里装白色粉末用的小盒子。杨锐紧紧的握住了它,他想知道,这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神奇的东西。

透过虚掩的衣柜门,杨锐看见父亲怯懦的从卧室里退了出去。他默默地系上围裙,和面,调馅,他要包饺子。今天,是小年。

“杨锐,没酱油了! 你去买瓶酱油啊!杨锐!”杨锐听见了父亲在叫他,他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衣柜里,摸索着手里的小盒子,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有魔法呢?

父亲找不到杨锐,只好自己出门。

听着父亲的脚步渐渐远了,杨锐攥着小盒子,爬出了衣柜。

他剥了张糖纸,想学母亲撒上些粉末烧着吸。

倒药粉的时候,同学在楼下喊跳着脚的嚷 “杨锐,我是你爸爸”,杨锐吓得一机灵,盒子里的粉末不小心掉进茶几上的肉馅儿盆里。怎么办?粉末已经瘫在肉馅上,缓缓的晕开了,见粉末捡不出来,杨锐只好把肉给搅匀,顺手揣走盒子去找同学玩,半路又嫌揣着麻烦,扬手将小盒子扔进了臭水沟。第二天,这条水沟了飘出了好几具老鼠的尸体,听说,是毒死的。

等到杨锐在同学家吃完晚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奇怪,父亲不在。母亲也不在。

父亲是在半夜回来的,沉着一张脸,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杨锐问:“我妈呢?”

父亲没有理他,只是狠狠踩灭了脚下的烟头,大声呵斥道 “睡觉!”

日子又过去了好几天,母亲一直都没有出现。

父亲去了趟外婆家,回来就跟杨锐说,你妈和男人跑了,不会再回来了。外婆也说,母亲前一晚提着行李去了她那儿,第二天走的。

从那以后,杨锐再也没有见过母亲。

从那以后,杨锐再不能吃饺子,一吃准吐。

7

过年的时候,杨锐带着新交的女朋友来给刘姨拜年。

刘叔刘姨的新家在城市的新区,窗明几净,带着欣欣向荣的喜气,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姨,叔,过年好啊!” 杨锐的女友随声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新年礼盒。姑娘声音娇滴滴的,笑起来就有两个深深的梨涡,

“过年好,过年好啊!” 

“咱来拍张照片吧!我带了拍立得。”姑娘热情地拿出相机,给大伙拍了一张照片。

送走了杨锐两人,刘叔回家关上门,对媳妇说。

“我说,媳妇,你说,杨锐这女朋友,我怎么觉得....."

“是,长得有些他妈妈年青时的意思。”刘姨把刚刚成像的照片插进了相册。

相册的前页,年青的赖凤娇正亲昵的搂着她的肩,甜甜的笑着,两个深深的梨涡,仿佛随时都能溢出幸福的蜜来。

杨家和刘家,自这房子建成就一直是邻居,是的。出事那天。她看见了。

赖凤娇人长得漂亮,当年是厂里赫赫有名的厂花,追求她的人无数,而杨乾元年青的时候就是那么个扔在人堆找不出来的角色,瘦小枯干的普通工人一个,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却成为了赖凤娇母亲眼中忠厚老实,踏实本分的代名词。

赖凤娇经历了一些惊涛骇浪的爱情之后,难免有些伤筋动骨,最终还是嫁给了苦苦守候的杨乾元。

然而,两人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三天两天的吵架。透过不怎么隔音的薄墙,吵架的原因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赖凤娇仍是喜欢外面的热闹,在迪厅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自顾自的玩去了。

那天是小年,她听见隔壁吵得厉害。然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片诡异的静默。

虽然刘姨一直都看不上杨乾元,但毕竟自己和赖凤娇也算得上多年的朋友,思来想去,她还是端着自家热气腾腾的饺子去了隔壁,毕竟,这年还是要过的。

开门的是赖凤娇,端着一盘饺子,倚在门框上吃得正香。“进来坐啊!咱们好久没有见了吧?”

“那个,我给你们送点饺子,今天不是小年吗?就你一人在家啊?”

“可不,刚才还都在呢,我就打个盹的功夫,爷俩就都不见了。这饺子弄了一半就给扔下了,还得我自己包自己煮,真够烦的”。

“没事吧?你?”刘姨看了看头发有些蓬乱的赖凤娇,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啊?难道他还敢动手打我啊?”赖凤娇轻蔑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跟你说,要不是还得要他管我妈,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 那老这么吵架,对小锐也不好啊。”

“那没办法,我得先顾了我自己,你说是不是?哎,你的饺子什么馅啊?对了,我这有好酒,一起喝点?”赖凤娇指了指桌上的白酒。

刘姨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突然觉得有点陌生,“不了,那个,饺子是猪肉扁豆的。你先吃着,我先回去了。”

半小时后,刘姨再来杨家拿自己的盘子,却发现赖凤娇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探手去试鼻息,人已经没了。

报警?不,不能报警!她送了饺子给她,可她死了!这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啊!

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她颤颤巍巍地带上了杨家的大门。

这个秘密,被她深埋在心里整整三十年。她总觉得,当初如果做点什么,结局是不是就会不同了?可想又有什么用?唯一能做的只有对没了母亲的杨锐多加些照顾,方能勉为其难地将这心底的黑洞用快薄纱盖住,谁知,这纱却在那个杨锐与父亲大打出手的晚上,被颓然扯了开来。杨锐临走时,对着杨老头说的最后一句是:我妈说,‘你这样的废物,不死也没用’。

她在自家听得一清二楚。也有过那么一瞬,刘姨想起身冲过去告诉杨锐,“你妈不是你爸爸杀的啊!”那杀人的凶手是谁?是她吗?不,不是!三十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个她,她还是不敢。

日子不能这么糟下去,所以你需要一个选择。因为你需要一个选择,所以,你得付出点什么。

刘姨缓缓合上影集,没关系,这些秘密与老旧的日子已经统统留在棉纺厂小区的旧楼之中,被挖掘机一并铲除了。

电视里里正喜气洋洋地播放着新春贺岁节目,众人齐声欢呼着,“新年,新天!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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