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大雾从遥远的地方开始逐渐散去。随即大雪开始纷飞,直到多年以后也没化掉。
当雪花开始铺满大地,村子里的人们刚从碎花被子里爬起来。一个两个三个,许久未见大雪的村民从房子里叫出亲人,就像从雪地中黑色窟窿里钻出的精灵一样,幸运的人们把积累了一年的孤独和悲哀付诸给了大雪。
于是记忆里那些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冬季开始慢慢消失,因为凋零的落木像开了冰花似的绽放,因为昏黄的枯草被大雪无声的覆盖,人们期待的洁白在此刻被上帝悄悄送上。
于是人们开始欢呼,人们在雪地里给自己的朋友扔去了多年以来的第一颗雪球;于是雪人们也在那天开始伫立起来,它们的胡萝卜鼻子在低声念着小诗,黑色的纽扣也开始注视着这颗星球。
那时你也在其中,可没有人跟你在雪地里雀跃,没有人在冰湖上扶着你溜冰,是的,没人与你一起堆上一个小雪人。
你安静地站在无尽的雪白里,前面有一堵长长的淡黄色篱笆,背后是茫茫的一片,尽头消失在地平线的最远处;哦,对了,还有你的左侧,你正在端望的地方,三座几天前还是光秃秃的山如今像洁白的圣女一样俯视着小村庄。
你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向你的靠近,他腼腆,害怕,棉袄下的心脏无比完整,无比激动。
他从篱笆的的那端,迈着小小的步伐前进。
那时大雪骤降,时间寂静。
篱笆上有了厚厚的积雪,他说满世界的雪花们在为他歌唱,他说大山们在鼓舞他翻过篱笆。时间也变得凑巧,雪下的枯草们在地底热切地跳着舞。
他走得很慢,他的眼睛至今也找不到那般的洁净,隐隐之中泛着光芒。
他抬脚,扶稳,爬上那座小墙。他就在围墙上了,他的心无比紧张地,带着全世界赠予的勇气,细细看着你。
他看见雪落在你的大衣上,头发间,眼眸上。
他说你的眼睛里,放着一个他喜欢的雪国,洁净无瑕。
而此刻傻乎乎的站在小墙上的他,想帮你拨开头发丝间的雪滴,想欣赏你红红的脸蛋。
可你终究是没有侧眸一眼。
他记得那次全世界的大树们换上了漂亮的银色新装,动物园里的老虎们也跑去了森林里唱歌,梅花鹿为他们鼓掌;他说那时狮子们在白茫茫铺满大雪的草原上打滚,斑马们在冰面上遛弯。
他说你好孤单。
你曾在他梦里捉弄他。在那些短暂的夜晚,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睡觉,从伦敦巴黎,从东京香港,人们都关灭了屋里的灯火,关灭了汽车灯,霓虹灯,摄像头的红外线也失去了踪影,萤火虫们也准备悄悄睡去。
他在你身后注视着你,你在布满黑色大雪的夜晚拖着厚厚的行李步履维艰,却怎么也没看到他。
他说他叫住过你,可你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样圣女般的眼睛,婴儿般的眸子,刹那间他的世界里再次花儿怒放,阳光悄悄的说着令他害羞的话,他说所有的女孩都将因这段告白而情不自已。
可他在精致的瞳孔里没有看到自己,多年以后也仍旧会做噩梦从被子下惊起。
他看到了,黑色的雪在满世界的下,从海底溢出,从山头滑下。他从孤独的黑色世界里看到了大海翻涌,大陆在慢慢移动;看到了针线交织错杂在一起,菜园里的蚂蚁们互相对着暗号。
可唯独没看到自己。
于是在骤降的大雪里,他没有跳下那堵灰棕色的围墙。
他想沿着矮矮的墙,安静的走向你,给你拨去眉下的雪花,温柔地给你的头发捋到耳朵后,摘下他少时便在的围巾绕在你娇小的脖子上。
可他悄悄的转过身,带着人世间所有的失落端坐在了围墙上。
他的双脚开始麻木,大雪覆盖了青发。白茫茫的一片逐渐遮盖住他的视线,他看到了山,看到了山背后有昏暗的天空。除此之外,他再没看到任何万物间的轮廓。
可他坚持那天夜晚看到了流星陨落,看到了山猫在雪枝上酣睡,还有满世界黑色的大雪在飞舞。
如今他浑浊的眼睛仍旧会泛着淡淡的光芒。
而那垛围墙上的少年,在偶尔人家灯火阑珊的夜晚,把万千愁思埋在了多年未化的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