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uma
我是在2010年的夏天开始觉得怎么吃也吃不饱的,不是饿,而是馋。
那时候我初二,156cm,54kg,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每天我都要坐公交跨越半个市区去上学,早上在公交上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妈妈给准备的炒饭,一边抄同学的数学作业。往往司机师傅一脚急刹就能让我把笔直接戳进饭盒里,因此我上交的数学本子往往是有许多油点儿和油手印的。当时的数学老师骂人的时候经常说,“给你们讲的都就饭吃了吗?!”全班通常哄笑之后都默默低头各自努力做起题来,只有我一个人还会悄悄多个点头的动作。
校服袖子是白色的,多亏司机师傅的车技,我的袖子上总是会有各种大小的油渍和各种颜色的水笔道,洗也洗不干净。再加上初中三年再没长过个儿,一身校服穿三年,恰是我灰扑扑的青春期的最佳写照了。
由于学校离家远,学习又紧张,所以我的早饭和午饭都是匆匆划拉进肚子里的,结果家里晚上又经常喝粥,米粥是粒粒分明,搅在一个碗里却成了一笔糊涂账。糊涂账咕嘟咕嘟地进了我的糊涂胃,没滋没味儿。如果当时你问我想吃啥,我肯定嘴上说吃啥都行,实际上脑袋里早就列好了各种菜单,馋得自己直咽口水,紧接着打一个响亮的带着米汤味儿的饱嗝。
我饱了,可我还是饿。是因为我有一个癖好,看书的时候喜欢吃,再准确一点讲,是看不同的书会想吃不同的东西,而且如果一旦吃对了,书会越嚼越香。
那时读《红楼》,大观园中秋螃蟹宴,看到一半儿放下了,硬生生等到十月“蟹脚痒”。肉肥膏红的“无肠公子”在网兜里吐了一路泡泡,我抱着《红楼》也咽了一路口水。书,固然是不能在饭桌上读的,只好等到夜半三更人静时,悄悄从厨房带出来一只剩下的蟹子,重新翻开中秋蟹宴,细嘬蟹腿,念一句“多肉更怜蟹八足”,手挖膏黄,默一声“指上沾腥洗尚香”,嚼着“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一起入肚之后,摸摸肚皮,心满意足地背着“皮里春秋空黑黄”收拾偷吃长胖现场。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我举着沾满汁水的手,短毛乱炸,眉眼带风。
之后读《傲慢与偏见》,白月光达西先生第一次向莉奇告白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的嘴里塞着颗榛子太妃糖,软糖丝搅着口腔,也搅着身心。脸蛋红透,心里慌慌。还被在阳台挂衣服的姥姥看到,“彤彤的脸怎么这么红呀?”傻乎乎地笑笑又一头扎进这必定失败的告白中,看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颅内高潮却少了一味蔗糖。
更可怕的是读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从小学时代就勾引着我的馋虫的《端午的鸭蛋》,重读的时候学着他要用筷子头直接把鸭蛋扎出红油,可惜家里的鸭蛋好像没有书里的那么好出油,而且在妈妈的死亡凝视中我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吃法,按着书中待客的吃法斯文地用餐。而《萝卜》则使我对萝卜这一蔬菜品种直接改观,在那之后,咬春时的萝卜没有了辣味儿,反而带着莫名的清香,咔嚓一咬,开春大吉!但是也只是在立春那天才咬一口萝卜,没有下菜书是万万不敢伸筷子的。
等到大学入蜀,第一次吃了正宗的川菜,确确实实和书中写的一样,辣,且麻。炒的喷香又呛人的花椒捣碎在菜里,嘴唇都没有知觉了还一口一口不停地吃,又后悔没有把书从行李箱里拿出来随身带着。毕竟,与书相陪的,都应是人间至味。
我油渍麻花的,灰头土脸的,带着柴火味儿的青春期在饥饿中慢慢消褪,最终给我留下的是几大箱沾着各种食物气味的书,几十本墨迹斑驳的读书笔记,一大堆天马行空的白日梦和无数个与书为伴的,饿到辗转反侧的午夜梦回,当然还有,坚挺地走过青春期,不能再以婴儿肥来做掩饰的肚子上的一圈羞羞小肥肉。
这次回家,我又翻出当初的那本《红楼》,螃蟹宴那一章依旧腥香扑鼻,那只网兜里最小号的,并不肥硕的螃蟹隔着时空对我张牙舞爪,我赶紧用力地合上书,还拍了拍,生怕它跑出来。
我又饿了。
作者/muma
审稿/不知
排版/谢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