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加入了深圳义工联,成为一名光荣的义工。由于我心理咨询师的背景,我很顺利地进入到热线组,负责接听心理热线电话。义工联的热线电话开放的时间通常是在每天晚上的7点至9点的时间。
由于是公开的热线,我在值热线的半年时间里,接过形形色色的电话,除了有家长里短的婚姻问题、亲子教育问题外,还有乱伦的、同性恋的、性变态的…….这里好比是一个社会的大窗口,可以看到人生百态。而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有一次跟一位死囚犯的对话。
有一天晚上,我还跟以前那样7点开始值班。那天格外安静,甚至有点无聊。前面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基本都没有热线打进来。我打开一本专业书,计划打发晚上的值班时间。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三声铃响过后,我接起了电话。
“我是一名死刑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低音,听着声音有些年轻。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我全身毛骨悚然。对方在什么地方打电话,他是越狱了吗?他有什么诉求?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心怦怦跳的声音,呼吸都急促了……
大概是猜到了我的一些担忧,对方开始做了一些解释。原来这位犯人是在广东某市的一个监狱打过来的。他告诉我,与他同房的全是判了死刑的犯人。这几年监狱的管理开始变得人性化,对于临刑的犯人,监狱允许他们拨打公益的心理热线,并进行全程的监控,通话时间只有15分钟,时间到了,电话会自动断线。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有点稍稍放松,但又重新沉重起来。这位犯人做了什么?他是怎么被判刑的?他想找我说什么呢?
不等我问,电话那头就开始了诉说。这位犯人年纪只有19岁。他在半年前的一次械斗中,出手过重,把一位同伴打死了。因为是严打时期,他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
他即将在接下来的七到十天内被实施死刑。 对于一个随时要去奔赴黄泉的人来说,心情肯定是复杂的。于是我问他:“这段时间以来,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事实上,这是一个相当煎熬的过程。就在打电话的前两天,这位犯人的一位同关押的狱友刚刚被执行死刑。他看到了那位狱友临刑前的种种挣扎,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他说他每天都会失眠,他会反复地想到自己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想象着狱警来牢房提取他,想象着他吃最后一顿饭,想象着他被执行枪决的最后一刻…….这个想象就像噩梦一样,每天都在折磨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竟然变得惋惜。多么年轻的生命啊,就这样要离去。我不知道他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不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教育,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做了这个后悔终身而无法弥补的事情…….
“如果有来生,你会做什么?”我轻轻地问他。
他说他非常地后悔,可是一切又无济于事。他突然又变得愤怒,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摊上这样的事情,觉得自己非常的不甘心……
电话那头突然发出“嘟嘟”的声音,原来是十五分钟的时间到了,电话自动断线了。我举着电话在那里很久很久,半晌才放下来,仿佛看到一个生命逐渐地在走向消失。
想起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对于这个年轻的生命,他无可挽回地要用他的生命去偿还一个生命,这是法律上的规定。如果他真的能明白他曾经给一个生命带来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能够去顿悟,也许走向死亡的,不仅仅是恐惧和孤独,而是留给世人的警醒。对于这个犯人来说,哪怕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发现,也是一种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