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巴军曹
我茫然地开始做饭给荷西吃,心里却不断地想到早晨的事情,一个被仇恨啃啮了十六年的人,却在最危急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扑向死亡,去换取了这几个他一向视作仇人的撒哈拉威孩子的性命。为什么?再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地死去。
第二天,这个军曹的尸体,被放入棺木中,静静地葬在了已经挖空了的公墓里,他的兄弟们早已离开了,在别的土地上安睡了,而他,没有赶得上他们,却静静地被埋葬在撒哈拉的土地上,这一片他又爱而又恨的土地做了他永久的故乡。(语摘)
这是本书第一个打动我的故事,客死异乡的事情数不胜数,结局可以相似,经历却是迥异的悲痛,其中一二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一笔带过。
读完后,那带着几分霸气又嫌过分的专注眼光,那怀抱弟弟尸体时小心翼翼而温柔的神情,以及那如鹰般仇恨撒哈拉威人的眼神,始终徘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场如梦魇般的屠杀,在他酒醒睁开眼的刹那,充斥眼球的便是,至亲惨死,战友无一生还,仿佛昨日还在心中的和谐世界,此刻轰然倒塌,绝望、无助,痛得发抖,恨得抓狂,泪水流尽,锥心的疼痛却丝毫不减……
这种感受曾在午夜梦回时,稍有体会,但绝不是可以比拟的!哭着醒来的次数已然不清,其中的缘由早已淡忘,只是悲伤的余温未了,脑海中仍是那片景象,熟悉的被子,衣物和纸箱,通通堆放在窄窄地木床上,东西还在,只是没了人!梦中的自己就那样呆望着,泪流不止……
只是一场梦呓,尚能如此,嫣不知那伟岸的身影,是如何承受的。曾经再美的想往,再美的时光,也伴随着同伴的离开,而不复存在。徒留下,这漫漫黑夜与无尽的折磨,可供他默默地,独自舔舐伤口,从此,只有军曹,没有姓名。
痛,是因为爱之切,生,则是机体本能的渴望,死,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理由。无论是多么沉重的过去,经过岁月的侵蚀,恨意不可能没有消减,但起码的理智和同为人的良知还在。就像当初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十几年过去,同伴尸身魂归故土,却仍留他一人独守这片占据他大半生的土地。
只愿他的灵魂所到之处,可以不再受累,不用饱受痛苦,还他一个安静快乐的美好世界。
(二)——哑奴
哑奴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空,比比自己的肤色,叹了口气。过一会儿,他又笑了,他对我们指指他的心,再指指小鸟,又做了飞翔的动作。
我知道,他要说的是:“我的身体虽是不自由的,但是我的心是自由的。”
他说出如此有智慧的话来,令我们大吃一惊。
……荷西跟我一直想替哑奴找获得自由的方法,可是完全不得要领,都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不知道,如果替他争取到了自由,又要怎么负担他,万一我们走了,他又怎么办。
其实,我们并没有认真地想到,哑奴的命运会比现状更悲惨,所以也没有积极地设法使他自由了。(语摘)
感动于这个故事,亦是因为奴隶,这个远离我们又生疏的词眼,简简单单两字,却很轻易地就把人划到了等级制度的最底层,生为人,却受着非人的待遇和侮辱,忍受本不该承受的一切。这样毫无平等、尊严、自由可言的人,跟牲畜、商品无意,亦或不如。
那是奴隶主丑恶嘴脸与恶行的彰显,是不可磨灭和不被原谅的强盗行径,是不能称之为人的斑斑劣迹,是迫害,是强加,是绑架,是无知们的效仿,是迂腐落后人类的肆意妄为,是披着臭皮囊,枉为人的虚伪造作。
那小小的人儿,漆黑灵动的大眼睛,唯唯诺诺的认真模样,奔前跑后的乖巧,总是惹人喜爱又让人生怜。在本该任性活泼的年龄,却早早地承接了大人的工作,被使唤来使唤去。可恶的是,周围人的淡漠与无知,助长了它的存在,那是生在那片撒哈拉沙漠的人的悲哀。
家人是他们生活的信念,同样,也削弱了他们的反抗之心,自身的弱小无力,只能听之任之,惟命是从,不敢稍有怠慢。想必,哑奴那身不自由,心自由的人生哲学,也终在后来突如其来的贩卖中,破裂,泯灭了。所以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和抵抗,但自身的结局已不可能改变。离开了家人,那就是另外意义上的“奴隶”了,也即真正意义上的“奴隶”,聪明如他,不可能不懂。
想往平等、自由的生活,不庸俗于传统,不局限在愚昧的枷锁中,尊重个性的灵魂,在拉阿雍这个小城的撒哈拉威人看来,是邪恶的,不被接受和认同的,他们只要安于现状就好,甚至为了生存,可以轻易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