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格公寓三楼前端房屋的机械又嗡嗡作响恢复到正常状态,只是没有人听到嵌齿轮的嘎吱嘎吱声。原来是一条传动带滑脱,一根弹簧碰歪了,齿轮一经调整,轮子又继续先前的轨道旋转了。
稍稍的一点小变故,却有可能给人带来很大的困扰,令人一时间乱了方阵、手足无措;可当麻烦一旦解除,生活回归正常之轨道,曾经有过的烦恼便也一并消失,不着痕迹。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正如以上已然重新运转起来的机械那般,一切如故。
反转,是欧·亨利的拿手好戏。他的故事的精彩之处,往往都在这里。人生的哲理,人性的本相,事情的理所当然,一切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全都在欧·亨利的笔下,于他的反转剧情中,精彩呈现;让读者或惊叹连连,或恍然大悟。
《钟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且让我们走进它一起来看看。
1、于固定不变中,有惊天巨变
生活的乏味、婚姻的无聊是这位叫做约翰·珀金斯的男子的日常写照。结婚两年,周围一切按部就班的节奏和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使他整日郁郁寡欢,玩世不恭是他面对这一切的无奈之举。
在欧·亨利的故事中,将人视作“动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将每日每日在混沌和无意识中消极度日的人,视作“动物”。您且来看——
“八十一街到了——请让他们下车。”身穿蓝色制服的牧羊人高声喊道。
一伙公民就像羊群一般你推我搡地挤下车去,另一伙公民又像羊群一般你推我搡地挤上车来。
这便是《钟摆》故事的开篇文字。作者将高架铁路的列车管理员称作“牧羊人”,而“运送牲畜的车厢”也被定位得堂而皇之,那么,乘客便顺理成章地是为“羊群”无疑了。
约翰·珀金斯,便跻身于这一众“被释放出来的人群”之列。好在,这里用到了“人”,只不过还有“被释放”这个词作为限定。
如此种种,无不在一个固定的侧面反衬着诸如约翰·珀金斯之流所度过的波澜不惊、浑浑噩噩的生活。
当约翰·珀金斯一天的工作结束,从列车上下来的同时,一个千篇一律的、乏味的夜晚也在他脑海当中毫不费力地展开。在这其间,他罗列出多达11种势必发生在他的夜间生活之中,甚或发生在他的邻人之间、曾使他目睹过无数次以致烂熟于心的例常之事。
按部就班,一成不变,是乏味生活的罪魁祸首。基于此,约翰·珀金斯对生活没有了任何情趣,而与此同时,他也丧失了对妻子凯迪和婚姻生活的热情。因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与那周围固执不变的大千世界并无不同,尽管他们只才结婚短短两年而已。
约翰·珀金斯应对这番无聊的举措,便是强打着精神外出寻欢作乐,留妻子凯迪独自一人在家中;直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让他在固定不变背景当中感受到惊天巨变那震撼人心的力量。
2、于惊天巨变中,有大彻大悟
常言道“珍惜当下”、“珍惜拥有”,可很多时候,恰恰正是因为这“拥有”而被人看作理所当然,被忽略否定,被视而不见。
失去了方觉珍惜,是所有人的通病。包括情谊、物事及健康。举个很简单平常的例子,你肯定有过类似的感觉吧。比如感冒了,发热疲倦,疼痛难忍,这时你可能深感没有病痛的时日实在好;而一旦感冒痊愈,不消几日你便将曾经的想法抛之脑后,忘记当时当下拥有健康的美好了。
一样的道理,父母的唠叨、爱人的约束、朋友的规劝,以及种种用了多年的物件,很多时候我们会放大他们或它们存在的弊端和羁绊,就更别说对其怀有感激之情从而想到去倍加珍惜了。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方才大彻大悟,却悔之晚矣。
这其中的遗憾、痛苦甚或悔恨,是彻悟的结果;而一旦彻悟倘若还有机会悔过弥补,便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钟摆》中的约翰·珀金斯可说是个幸运之人,因为他的妻子只是暂时离开。而他似乎也很是感谢发生在眼前的“惊天巨变”,让他有了“大彻大悟”的机会。
说起来,约翰·珀金斯的彻悟是十分彻底的。他认识到妻子存在的重要——
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象征着缺憾,象征着元气的丧失,象征着灵魂与生命的脱离。
他认识到自己的粗细大意,以及因此而犯下的过失——
他从来没有想过假如凯迪不在,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已经完全成为他生活的依恋,就像他呼吸的空气——时刻都不能缺少,但自己竟没有察觉。
他现在明白了,凯迪对他的幸福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枯燥无味的家庭生活一成不变,使得他对凯迪的感情变得迟钝,妻子的突然离去,使浑浑噩噩的他猛然醒悟。
同时,他也下定决心痛改前非——
我真糊涂,怎么能一直这样对待凯迪。每天晚上不是出去打台球,就是和那帮家伙酗酒闹事,根本没有在家好好陪过她。……我要让我可爱的姑娘得到补偿。我要带她出去娱乐娱乐。从现在起,我就和麦克洛斯基那伙人彻底断绝关系。
你看,从对妻子重要性的认识,到自我行为的剖白,再到如何改过自新,这一系列深刻的反思中,足见其悔悟之彻底;也见证了“失去方觉珍惜”这一人生至理。
3、人生有如钟摆,在无聊与痛苦间左右摇摆
不过,与“失去方觉珍惜”相对应而生的,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很遗憾,好了伤疤忘了疼,亦是所有人的通病。
我且拿自己曾经历过的比感冒严重许多的健康问题来说吧。几年前,我的身体曾一度比较虚弱,医生诊断虽是女性间较为常见的气血两虚、供血不足,但表现在我身上的病症却十分严重:仅能躺着,或是偶尔坐着,一旦起来走那么几步路,便有眩晕之感,更别说出得门去做什么事情了。于是乎,当我凭窗眺望楼下的人或物事时,心中作何感想可想而知。那时节,我几乎没有任何奢求,只健康为大。觉得健康真好,能够走出门去真好。
可后来怎么样了?自然是应了那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至理名言。虽不至于不去珍惜重拾的健康,但也确实没有珍惜健康带来的美好心境。
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比欧·亨利笔下的珀金斯要知趣些。因为他纵然曾生发出如此那般深刻的悔悟,却是在妻子进门的那一刻迅速变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地重蹈先前之覆辙了。
最具有戏剧性的是,他妻子归来的时间——八点一刻——恰好与他外出厮混的时间重合,书中有一段他们夫妻间的对话,分别在故事首尾出现,而很显然,它也每日都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它所无情抨击的,是珀金斯,或者说是人,“本性难移”的悲哀——
“现在你要到哪儿去,你得让我知道,约翰·珀金斯?”凯迪用抱怨的口吻问道。
“我想到麦克洛斯基那儿去,”约翰回答,“同那伙人打上一两局台球。”
到这里,故事戛然而止。像是留给读者朋友无尽的时间和空间去发笑、去思索、去感慨。
固定不变使人无聊,而巨变一旦发生,往往伴有不可避免的痛苦。更加讽刺的是,即便是在痛苦过后,人们仍然任自己再度跌落到无聊之中。
叔本华说,人的生命就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就会痛苦,满足了就会无聊。人生,就像是钟摆一样,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欧·亨利的《钟摆》与叔本华的观点可谓如出一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