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饭的滋味

看小津的电影,是需要一定耐心的,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催眠。节奏的缓慢与静谧的气氛还有时常出现的空镜头,絮絮叨叨的人物对话都能起到很好的催眠作用。躺在床上很悠闲地重温这部片子,居然两次都在中间睡了过去,醒来接着看。

        其实,这部片子的内容和主题我早就烂熟于心,但是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体会,或许心境不一样吧。这次看,却撇开了主题,独对节子相亲那一段发生了兴趣。觉得节子之所以不愿意相亲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了婶婶和叔叔的婚姻现状的缘故。她看婶婶想和女友玩却需要撒谎,背地里叫叔叔大笨蛋,而叔叔虽然明知婶婶出去玩了却装做不知道。读过外国小说的她认为他们之间只有婚姻的形式而缺乏感情的内容。她不愿意像他们那样过日子。但她又拗不过爸爸妈妈的安排,终于应允了,却在相亲的过程中开溜了。非常有趣的是她却回到叔叔那里,不顾叔叔的反对和安排,又从剧院跟到游戏场所,和叔叔一起玩起了弹子游戏。或许,她看出来叔叔在这桩婚姻里也是处于无可奈何的被动状态,隐约感觉到叔叔或许会站在她这一边。果然茂吉在妙子的追问下终于说了一句:“她不愿意去你们也没办法强迫她去呀,你难道希望她以后像我们一样。” 可见,夫妻两人都意识到了这种被安排的婚姻的无奈,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妙子喜欢享受,爱玩,而茂吉则习惯了粗茶淡饭的生活。茶泡饭,对于他来说就是美味。精致与粗糙,又如何相融,连侄女都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相处得并不是那么和谐,婶婶在女友面前甚至说:“我希望他离我远远的,越远越好。”但是影片却安排了一个分离的情节,因为在侄女相亲一事上妙子认为茂吉欺骗了自己,赌气不理茂吉,回家看到他一个人吃茶泡饭,更是生气,一气之下,离家散心,而茂吉此时却接到远赴乌拉圭公干的通知。回到家的妙子面对空室顿感落寞,恰在此时,茂吉因飞机故障折回家中,两人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很需要对方,于是冰释前嫌,共进一顿茶泡饭。五六年的共同生活并未改变双方的生活习惯,但一次别离就改变了婚姻的现状,这多少带有禅宗顿悟的色彩。对此,我的理解是:在平淡琐碎的婚姻生活中,或许彼此已经建立起了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意而不自知,一次短暂的分离恰恰唤醒了彼此的意识:原来我已经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了,生活就像一瓶强力胶,把性格迥异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他们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节子相亲在这部影片中或许只是一个插曲,是矛盾发生的引子,但却透露出年青一代女性爱的觉悟,正如她妈妈所言:“她和我们不一样,她还看外国小说。”妙子虽然也不满当初父母的安排,却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段婚姻,而节子却可以拒绝相亲甚至在应允后中途又开溜。联想起《晚春》中纪子和服部暗藏的情愫,《麦秋》纪子向专务伸出的手,我感觉到小津这几部电影或多或少地反映了其内心矛盾的纠结,一方面他可能感觉到彼此相爱应该成为结婚的前提,另一方面传统的婚恋观又根深蒂固地扎在脑海中:婚姻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是彼此双方的宿命,平平淡淡才是真。影片没有交代节子以后的事情,但我觉得如果要有结局,我想极有可能也会像妙子一样接受现实,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慢慢建立起一种不可分离的感情。但从小津个人的生活来看,他的一辈子单身是不是一种潜意识不自觉的反抗呢?

        父辈们大都是两个互不了解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下完成人生的历史使命,结婚以后才逐渐了解对方,在顺从与忍让之中共度一生。而我们可以不必再接受别人的安排,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地选择自己中意的人,在相知相爱的基础上踏入婚姻的殿堂,但是我们真的就比父辈们幸福么?生活能把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紧紧地粘合在一起,它也可以让彼此相爱的人同床异梦分道扬镳,我们可以自由选择结婚的对象,但我们终究还是无法摆脱琐碎单调的日常生活,激情过去,依旧是日复又一日的平淡人生。相爱的时候我们都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看,或许等到结婚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还是陌生人,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喜欢上他的电影,还因为那种黑白镜头营造的氛围和缓缓流淌的音乐和画面把人带回那遥远的年代,而影片中的女人又多么像中国古代的仕女图啊,美丽优雅, 娴静如水,给人的感觉是那么舒服,一颦一笑,如春花之灿烂,一 举一动,似秋叶之静美。这种静谧与安详,在日益浮躁的现代社会,确乎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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