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论语189

8.1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孔子说:“泰伯可称为至德了。他三次让了天下,但人民不了解他的事迹,不知道来称道他。”

这章是孔子夸奖泰伯“三让天下”的“至德”,呼应着《里仁篇》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泰伯,亦作“太伯”,姬姓,商朝末年生活在岐山一带周部族首领古公覃父(周太王)的长子。“泰伯”并不是名字,而是氏族内部的排行,泰,位重也,指氏族内部地位显赫;伯,长也。

古公覃父对周部族的贡献是巨大的,他为了摆脱散居在黄土高原游牧部族的骚扰,率领部众不断南迁,最终在漆、杜之间的岐山之阳定居下来。《诗经·大雅·緜》中记录了周部族的迁徙历程:“古公覃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周人在“周原”这片沃土定居下来以后,耕地面积大规模增加,农业生产迅速发展。同时他们开始兴建城邑、道路、宫室和祭坛,“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柞棫拔矣,行道兑矣”。经过数年的繁衍生息,周部族已经成为商朝西部的一个强大方国,所以古公覃父后来被追尊为周太王:“后稷之孙,实为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诗经·鲁颂·宓宫》。)。”

古公覃父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少子季历,季历的儿子是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据《韩诗外传》、《吴越春秋》等史书记载,姬昌生有圣瑞,古公覃父贤之,他曾有意无意地说过:“我后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泰伯知道古公覃父想立季历为嗣,继而传位于姬昌,于是就托言去吴地采药,和仲雍一起离开岐下,一去不返。古公覃父临终前对季历说:“我去世后,你去请泰伯、仲雍回来,如果他们愿意回来,你就把王位让给他们;如果他们不愿意回来,你可以安心继位。”古公覃父死后,季历遵照父亲的遗训,把两位兄长请了回来,并希望他们继承王位,但是部族长老们则希望季历继承王位。泰伯知道古公覃父生前希望季历继位,因此他与仲雍商量,决定让位于季历。当时部族内部首领承袭制度并不完备,既可以按照长幼为序,也可以按照嫡庶为序,还可以论贤愚取舍,没有定制。但是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有可能给人留下口实。为了避免日后部族内部发生纷争,也为了避免日后季历对他们产生猜忌,泰伯和仲雍干脆按照吴地习俗,断发文身,远走他乡。至今想来,这一幕颇为凄凉。他们即将远离故土和亲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蛮荒之地,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回来?在古人观念中,归属感是极为重要的,而他们今日别去,今后魂归何处?身葬何处?一切皆茫然!

孔子说泰伯“三以天下让”,关于“三”,后人有多种解释,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东汉王充《论衡》:“昔泰伯见王季有圣子文王,知大王意欲立之,入吴采药,断发文身,以随吴俗。大王薨,太伯还,王季避主,太伯再让,王季不听。三让,曰:‘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王充:(《论衡·四讳篇》。)。’”其实“三”是一个概数,一再而已;所谓“天下”,更是几十年后的一个预期,故弄玄虚而已。

商朝末年,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区还处于原始氏族社会,散居在这里的“荆蛮”之人尚未开化,社会经济和文化形态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政治上也与商朝离心离德。泰伯和仲雍来到这里后,定居在梅里(今无锡梅村),并将该地命名为“句吴”,这就是“吴”的由来。他们从中原地区带来了农耕技术和先进文化,带领当地族人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开发了这片蛮荒之地,“从而归之千余室(《史记·吴太伯世家》。)”。相传泰伯为了“穿浍渎而备旱涝”,开凿了伯渎河,河水流经坊前、梅村、荡口,直至漕湖,全长43公里,据说这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第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

泰伯把中原文明的种子带到吴地,经过数年发展,东吴迅速崛起。春秋时期,吴国一跃成为能与中原诸侯争霸抗衡的强国,因此东吴人把泰伯奉为吴地始祖,尊称他为“吴太伯”。今江苏无锡市东三十里的鸿山还有泰伯墓,享堂门旁的石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志异征诛三让两家天下,功同开辟广怀万古江南。”这副对联对泰伯一生功绩做出了精确概括。太伯是江苏人的骄傲,《儒林外史》的第三十六和三十七回说,“常熟是极出人文的地方”,当地出了个虞博士,名育德,字果行。他在南京举行泰伯祠大祭,主祭是虞博士,亚献是庄征君,终献是马二先生。第四十八回和最后一回(第五十五回)也提到此事。

周武王克商后,曾派人深入江南之地寻访泰伯。此时泰伯已经去世,无子,其弟仲雍继位,武王遂封其后人为伯,列为诸侯。在周初大封建中,东吴是建封最早的诸侯国,也是姬姓诸侯辈分最高的(祖太伯),因此司马迁作《史记》把《吴太伯世家》列为第一。如果以华夏为正统的观念来看,自泰伯开国之初,东吴就已加入周王朝这个大家庭了。由“荆蛮”到正统,泰伯居功至伟,他与宁愿不食周粟、饿死首阳的伯夷、叔齐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从泰伯至寿梦共传十九世,“夷蛮之吴兴”,始称王。

孔子为什么盛赞泰伯“至德”?这与他的历史观有很大关系。孔子一贯坚持以中原华夏族为尊的正统观念,他竭力贬低周边经济与文化形态相对落后的异族,设立“夷夏之防”,声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论语·八佾》。)”。在这种正统观念的支配下,他错误地将我国古代历史局限在华夏族的范围内,他的“历史”概念仅仅是夏商周三代的嬗递,而周边各族全是野蛮、落后的“蛮白之邦”,既不懂礼义,也不懂忠信,其有君不如无君,更没有什么历史可谈。他对于那些在历史上曾经维护过华夏族正统地位的人物推崇备至。泰伯对于中原华夏文明的贡献不在于“征诛”,而在于“开辟”,他用华夏文明同化了“荆蛮”之邦,使中原文化发扬光大,披泽天下,因此孔子对他的历史功绩作出了很高的评价——“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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