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流感”彻底打乱了每个人的生活:有人因为种种原因,丢掉工作;有人在追梦的路上踟蹰,无法前行;有人隔离在家,深陷焦虑;有人眼含热泪,无法和那个人说再见;有人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永远地说了再见…
还未来得及习惯,却已在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中过了这两年余。终于,我还是重整旗鼓,踏上空荡冷清的火车,回到了阔别两年的故乡。
这年南方的腊月比往年要回暖许多。所幸,家中的一切全未曾改变。哥哥依旧出现在车站外。爸妈依旧在老地方迎我。他们身体依旧硬朗。院里几棵果树依旧结满果子。早已破烂的脚踏车依旧立在围墙边。那天下午的阳光依旧刺眼…
我胡乱放下沉重的行李包,脱掉沾满灰尘的大衣,迫不及待地要看遍每一间房,翻完每一个角落。妈妈也跟在身后,念叨着哪还是跟原来一样、哪又添了新物件、圈里养了几鸭几鸡。又炫耀似的向我展示爸新刷的墙、爸新装修的浴室,以及洗碗割草种菜之类。
和在厨房忙碌的爸妈寒暄完,和家里的鸡鸭兔等打过照面后,我的心情也久违的舒畅许多。这时屋外的阳光温暖怡人,碧蓝的天空挂着大片白云,无际的田野里长满翠绿的油草。一股暖风带着湿润的空气和绿草的清香,萦绕在我的身上,吹拂着我的脸颊,舞动着我的头发。我不自主闭上双眼,仰着头,伸展出双手,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阳光贴着我扑红的脸颊,风呼呼地在耳边吟唱,带着绿草清香的空气向我扑来,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呀!是童年的味道。阳光、白云、田野、小河正在向我“呼唤”,邀请我加入为我准备的庆祝中,庆祝和它们的久别重逢。
我十分欢喜,仿佛回到了童年,像个孩童般沿着田间小路蹦跳去。经过我家的田地时,只见几块整齐方形的土地,排满了绿油油的青菜,在微风的吹拂下像一群东倒西歪的懒散醉汉。仿佛间,我似看到了父亲弯腰播种的身影。田野下方是小河堤,小时候经常玩水打闹的地方。河水依旧不绝,只是不再清澈见底。河道也变窄许多,昔日涛涛声已不再,只是滴水般细微的哒哒,夹杂着咕咕的水泡,滑下河堤,一去不复返。这时河对岸隐约传来几声呼喊,只见一个蹲在田间玩耍、大约六七岁左右的小孩子扔掉手里的泥巴,直立起身,拍拍手中泥土,便呼呼地跑向不远处的母亲,抱住母亲的腿…仅仅是看着,我已经嘴角上扬,不禁笑出声,仿佛小孩的乐趣太多,把多余那份扔给了我。我羡慕着,可是我所羡慕的:孩童的乐趣、母亲亲切的呼喊、牵着手一起走回家…这一切,不正是十几年前我所拥有的吗?我吸了吸鼻子,内心顿时涌上千言万语,可我茫然地四处望了望,只我孑然一身,只能继续往前走。
我沿着河岸的石子路走着,却任由心在思绪中迷失方向。我努力回忆母亲当年是如何呼唤我回家、训斥我满脸是泥、又拿热毛巾替我擦干净、命令我好好呆着、耐心地准备晚饭等等。我又很想知道母亲现在锅里炒的是什么菜、围的是不是那件红黑格子围裙、家里有没有升起炊烟。正当我要转头瞧时,脑袋却结结实实撞上一块硬物。我猛地一怔,揉着头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长在河边的小桃树,已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气。可还没等我走几步,又转身回头,看见的却不是饱经风雨的枯树干,分明是一棵枝繁叶茂、蜂飞蝶舞的桃树,挂满了白里透红的桃子。树下一父一子,孩子骑在父亲肩上,正努力想要够着离他最近的那颗桃,父亲问够不够地着,孩子喊还差一点…
我不再控制压抑已久的情感,蹲在地上,捂着胸口,任由心如何绞痛、泪水如何肆虐、嗓子如何嘶吼。稍微平复后,我挣扎起身,想要走近那位年轻的父亲,记住他英俊的脸庞,可是泪水不停模糊我的双眼。等我眼泪终于流干,看到的却是已经远去的一父一子,孩子骑在父亲肩上,正努力咬着刚刚采下的大桃子,父亲问能否给他咬一口,孩子道不行…我想叫住他们,等等我一起回家;我想追上他们,抱住那位年轻的父亲,告诉是他多么的勇敢、伟大,可我知道无论我多努力,终究追不上他们。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看着他们走过木桥、跨过小河,背影渐渐模糊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了。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物,只是在村庄屋群里寻得几个人影。我的泪水又来了。
我胡乱走着,任凭这条小路将我带向何方,只是警惕着别掉入河中。我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身心已于万物之外。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小树林,走到了过河的小独木桥边。我走过了桥,没有掉下去。我来到了河对岸,爬上了田埂。
我看见了一只牛,它看见了我。
我停下看它,它一动不动看我。
我一直盯着它,它也一直盯着我。
我仍然盯着它,它也仍然盯着我。
我边走边盯着它,它一动不动盯着我。
我向它靠近,它还在盯着我。
我停下盯着它,它也盯着我。
我喝道“你在看什么”,它只是歪歪头懵懂地盯着我。
我继续走并转头盯着它,它也转头继续盯着我。
我脖子短酸痛地不能再转了,它脖子长慢慢转着好一直盯着我。
我轻声骂了句“笨牛”转回头躲到树后面,它仍一动不动只是想寻我。
我仍躲在树后偷瞄了半日,那牛见寻不到我,便终于开始眨巴起眼睛,转动脖子,摇摆尾巴,低头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