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这个话题,是在某一年的夏天,我在北京读博,毛毛约我吃饭,我提前出门却阴错阳差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在那之前,我们好久没见了,知道她一个人在北京,风生水起地无限趋近着她想过的生活;也知道她一有假期就出去旅行,拍各色有feel的照片,镜头里的她穿得特别好看。毛毛生活里的各种好显而易见,可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帝都,生活的日常,其实更多是看不见的不易。
吃饭的地方是毛毛定的,一个闹市胡同口的云南菜馆。我几乎是冲进店里,大概离毛毛还有三桌,就见我呼哧带喘地一直抱歉。她笑笑地等我说完无数个对不起,然后递过热茶,没有说“没关系”,反倒一下就消除了好久不见的距离。毛毛穿了一件白色T恤,手上大块大块红印子,因为工作强度较高,小假又马不停蹄地去国外玩了几天,免疫力直线下降,荨麻疹报到,但还是特别精神。
那天我们聊了好多,她的工作、生活、小感想,我的学业、情绪、小计划……吃着熟悉的小锅米线,两个身在异乡的姑娘,聊得热泪盈眶。她说,“18岁的时候,觉得一定要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熬夜到三点五点会自己都把自己感动,而25岁,虽然还是会要求自己竭尽全力把能做的事情做好,但到点儿该睡觉睡觉。成熟的标志,就是诚实地面对自己,承认有些事情我做不到”。我到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特别轻松又特别笃定。
后来,我开题、写论文、外审、答辩,北京昆明两头飞,工作学业两头搅,还要时不时应付一下剩女都要面对的相亲……各种琐碎、一地鸡毛。每次感觉要炸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天毛毛的说的话和她说话时候的表情,要竭尽全力也要泰然自若。
再后来,感谢白先生把我从剩女的队伍中解救出来,关于各种相亲奇遇和一名剩女在生活中会遭遇的各种尴尬我真的完全可以单独起稿撰述。
再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我成了“米多妈妈”。这个100天的小婴儿身上有无数个快速启动键,你根本不知道这个键按下去给你惊喜还是惊吓。看过一个被广泛点赞的新闻,说的是一个带小baby坐飞机的妈妈,准备了无数张小卡片,发给周围乘客,提前向每位乘客表示可能会由孩子哭闹带来的对每位乘客的抱歉。第一次看到这条新闻时,我还不是一个母亲,但好佩服这位妈妈的贴心、礼貌,后来,给学生上发展心理学的课,我想把这个新闻做一个案例,准备课件时,却心疼起这位母亲对于这次飞行紧绷的神经,甚至联想到,在以往的飞行旅程中,她可能承受过旅客投来的厌烦或是不满吧。这样的心疼,在我成为一个妈妈以后,变得更加细致而深刻。
宝醇在《我们为什么生孩子》里,轻轻松松回顾着自己的产后抑郁,我不太能够想象得出平日里鲜活明丽的她那时候最体面的样子就是穿着运动服在小区里溜孩子。但我能懂她当时的心情,生理上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你就被所有人都赋予了一个母亲的职责、期待与使命,但很少有人会去帮助你完成“成为一个母亲”的心理建设。当这项心理建设尚未完成而期待与使命已排山倒海、兵临城下时,狼狈大概就是逃不掉的命运。总有声音跳出来,指导你要带得了孩子、顾得了身材、要得了脸,看起来赏心悦目、腰包赚得盆满钵满。我相信有姑娘做得到,如果可以,真的好想众筹给仅凭一几之力能做到五项全能的姑娘颁发一个“宇宙超级杰出女性奖”。但也真的觉得,睡衣拖鞋、敷着面膜、边逗孩子边问“凭什么要求我”的姑娘很可爱。
因为她们真的有资格这么问,因为这些别人看起来不得、不当、不体面的事情,换大大大大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如此。她们最清楚,孩子在公众场合哭闹时除了满满的抱歉,她比每一个人都心急,她不是不想管孩子更不是不会教孩子,那么小的孩子,你来管个试试;她们不得不在公众场合给孩子哺乳时,比任何人都害羞且有压力;不管施展什么招数孩子都乖不下来时,她比任何人都有挫败感……而这一切,如果她做得到,不用施加压力,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可事实就是她确确实实竭尽全力也做不到时时处处人人满意。
教育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快让自己成为一个成熟的父母,除此,别无其他。大概没有谁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那对啊,为什么还要求妈妈们神经紧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如果一个妈妈能发自内心地觉得“剖腹产的疤是我人生战场上最甜蜜的勋章”,孩子还会因为自己单眼皮或塌鼻梁而嫌弃自己不美丽吗?虽然我也承认,这种表达挺“玛丽苏”的。但要知道,这世界有人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就一定会有人喜欢小眼雀斑蛤蟆嘴。在多元的世界里,悦纳是一种比迎合更重要的生存技能与心性气质。
当我开始坦然接受,有的事情,我真的做不到!别有洞天,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