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后,分配进了化轻局机关。
说是局,其实就是科级单位。局长是正科级,多是从乡镇一二把手提拔上来的,或从部队专业的营连级干部。
现在的教育局,建设局、公检法都是挺牛的部门,在那时这些局不过是清水衙门。就拿那时的教育系统来说,老师的工资从来就没正常发过,拖欠好几个月也是经常的。
高考填志愿时,医(学)、师(范)、农(业)、林根本没人看上眼。为了保证师范生源,国家不得不采取提前招生的办法。而现在老师的职业成了仅次于公务员的香饽饽。
而我们这些轻工局,建材局,二轻局等等, 是管理企业的机关,是各种企业的“婆婆”。
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年代的末期,物资还都是国家调拨,由各局负责分配给下属工厂。厂长不愁购买原材料和产品销路,只管干活,管理人,要么就是有事没事往局里跑“关系”、要物资。
其实当时最吃香的要算供销社,粮食局,才是关系人生死存亡的单位。这两家单位管着所有人的吃喝拉撒。凡是有关系的,都挤破头的往这两个单位里跑。
就连我的一个远房舅舅,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分到县公安局当局长,他不愿意去(不是明说),上级照顾他在战场立过战功,就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他到县供销社当主任去。后来,他说,他真是在朝鲜战场上给饿怕了,再说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活呢!
当时,乡镇、民营企业在徐州才刚刚摸索出现,市政府提出的“砸三铁”全国闻名。
在机关工作时,我在办公室也就是跟着主任学习写写材料,布置会议室,领导开会时端茶倒水,给各办公室收发国家级,省级,市级的日报和相关党建方面的杂志。上传下达上级的通知,电报等。
后来,办公室又来了个打字员,叫狄曼,听说是建材局蒯副局长的外甥女,小姑娘挺实在的。整天见我都是王哥长王哥短的。
我在写作这方面的经验,全靠这几年在办公室“打杂”提高的。还有就是我上学时就喜欢写。我们局每年的年终个人总结、述职之类的,有的同事懒于写,都找我帮忙,但不是白帮忙的。所以他们有时给我包烟,有时请我吃顿“把子肉”,有时从百货店里买东西顺便给我捎瓶豆腐乳,我都欣然接受。
(不要小看这些小恩惠,在当时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相当于现在的茅台!)
可是,基建科的刘副科长找我写材料,我从来没得过好处。
有一次,他又找到我,要我帮忙写下属一个厂的建设规划报告。
要说不给他写吧,他毕竟是个领导;给他写吧,他又是一个“铁公鸡”,不会对我“意思”,但又不能得罪他,所以我就给他拖。
了解我的人平时都顺便给我一条烟、给我个土特产啥的。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们有啥事,我就先给他们办。
刘副科长看我一直没有动静,却给别人写好了,就在背后发牢骚。
别人就启发他,现在什么都涨钱了,以前你一毛不拔给他,他给你写就不错了,现在“笔杆子”(他们背后都这么叫我,我也不介意)也加码了。
刘副科长只有小学文化,靠拍马屁才提拔的,但确实又不会写,所以思想斗争了一夜晚,第二天却给我了一把伞。
他说是上个星期天,一家酒厂搞促销活动,搞一个小游戏,让台下的观众上台来说“猪吃我屎,我猪吃屎”的绕口令,他在一帮孩子中说的最好,脱颖而出,厂家看他这么大岁数还这么积极、这么有勇气,就给了他一把伞。
今天他又把这把伞给我了,我只好给他写了。据他的邻居小李说,因为这把伞,他老婆给他吵了一夜。
怪不得,今早点名时,刘副科长的眼有些肿,我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就趁中午休息时,把伞给他送过去,刘副科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你看,你看,这怎么好呢?”我把伞放到他办公桌上,说:“我哪能要你的东西?”就出来了。
从那以后,刘副科长从没让我写过东西。
由于我爱占小便宜上了瘾,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把工会 淘汰不用的电视搬回家,占用很长时间不还。
有人举报到纪委,领导找我谈话,我执迷不悟,纪委在全机关通报批评我,说,虽然财物价值不大,但显示问题的性质恶劣,说明我的觉悟太差了,希望我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这让我丢尽了脸面。谁见我都躲到远远的。就连狄曼也不理我了。
后来,我老婆到我单位无理取闹,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晚上我刚出家属院准备散散步,刚好碰到狄曼,推着个旧自行车。
我有些诧异,就听她说:"王哥,我该转正了,你帮我写个转正材料吧,我舅舅(蒯副局长)刚给我说的,明天要递上去,你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就来求你了!"我说,好的,没问题,我晚上就给你写。
看她还准备从车篮子掏什么东西,我立马明白了,就赶紧摆摆手走开了。我也不是谁的东西都要的。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身边,原来是刘副科长。他嘴角露着微笑,对我说,“小狄刚才来了 ?”我说,是。我还想着给狄曼写材料的事情,就赶紧回家了。
这事过了三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上班,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提着我的名字,骂骂咧咧的上了我们的二楼,不用看,就知道是我的老婆。她在二楼阳台上,也不进办公室,骂我没有良心,外面有了狐狸精。当时,就把我给整蒙圈了。
这时,其他办公室的同事都出来看热闹,我老婆还向他们诉说,说我跟一个叫什么“曼”的好上了。同事们似乎都听明白了似的,一下子都把目光聚集到狄曼身上,狄曼明显感觉不自在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跑下楼。
对老婆的这种无理取闹的,我当时就想给她一个大嘴巴子,但我还是忍了。好歹把她拉出了机关大门外,又把她送回了附近她妈家。
唉,对这种没有脑子的娘们,你干气,一点辙没有。关键还冤枉着狄曼一个好人。
我感觉我已无法在机关了“混”了,只好灰溜溜的辞职了。
临走的那天,我向狄曼深深地说了对不起。狄曼大度地说,王哥你真的要走了?
是的,当内忧外患时,注定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况且,计划经济已经走向末期,国家改革的浪潮已经从沿海的几个城市作为试点,海南建成了全国最大的经济特区,慢慢席卷全国,“下海”成为当时最时髦的话题。
苏南的乡镇企业已经蓬勃发展起来。我也到苏锡常转了一圈,想谋求发展,到过红豆公司应聘,等等,最后都无果而终。
后来,见到过主任一次,他已经是副局长了。他还向以前一样的温和。他说,我本来很看好你的,后边的位子还给你考虑着,你却...唉,看样子还挺替我惋惜的。但说什么都晚了。
老婆想当初愿意嫁给我这个穷小子,就是因为我的身份。现在没有身份了,我的笔杆子也没有了用武之地。终于在她骂了我许多天后,给我提出分手。
我现在孤身一人。收入并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