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以三家分晋作为《资治通鉴》的开篇,主要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君主的首要职责——礼,也就是纲纪。在三家分晋这件事情上,周天子的致命失误是不但不能讨伐暴蔑其君的韩、赵、魏三家,反而将他们并列于诸侯,这也意味着此时君主不仅不按照纲纪来责罚有罪之人,而且还顺从了这三家的意愿。等于是君主告知天下其他诸侯有罪不罚,纵容诸侯作乱,甚至诸侯下面的卿大夫也不必再有所顾忌,无异于是诱人作盗,其后田氏代姜不能不说也是周朝廷威信丧失的直接结果。周王朝在疆土、势力已经衰弱不堪的情况下,又把仅有的一点威信扔的一干二净。从此诸侯视周朝廷为无物,天下唯智力与武力是举,合纵连横、相互攻伐近两百年。
可以说这件事反应的问题是一个朝代的动乱之源,是一个国家稳定与否的基础,足以为后世为政者提供借鉴,所以司马光才作为开篇,进行了长篇大论。
司马光认为君主首先要守住纲纪,使纲纪不至于坠坏。守住纲纪最主要的又是什么呢?是地位的尊卑,要做到上下有序。如果上下无序,那么就是上凌下,下欺上,结果要么是政乱,要么是国亡。这个从当下考虑也不难理解,如果在一个团队中,领导没有威望,与下属的地位和影响完全相同,那么下属便容易不听领导指挥,就会上下各自为政、政出多门,最终就是政令不行,事情做的一塌糊涂。
那么如何做到区分尊卑、上下有序呢?通过名与器。这也就是常说的“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名”指的是爵号,“器”指的是车服。司马光的意思是爵号以及代表等级的车服不能随意赐予,一旦乱赏,则容易导致臣属不相平,相轻相疾,为患不浅,一旦滥赏,则臣属则会觉得名器不再是显贵荣耀的象征,反而因以为耻,如此封赏便不再是一种可以驾驭臣下的手段。
春秋末,名器可谓是周室之仅存,是维护周朝廷与诸侯羁縻关系的最后手段。尽管“名”是虚的,但是作为身份荣耀的象征,只要封赏合理,诸侯自然会珍惜,从而至少在名义上承认周朝廷的宗主身份。但是君主想要统驭群臣,仅名器却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手段,如《周礼·天官·大宰》中所说的八柄,即:爵、禄、予、置、生、夺、废、诛。“爵”指的是授予爵位使人尊贵的权利,“禄”指的是授予俸禄使人富有的权利,“予”指的是赐予的权利,“置”指的是任职官位的权利,“生”指的是赦免罪衍使人免死,“夺”指的是剥夺的权利,“废”指的是废黜职位的权利,“诛”指的是诛杀的权利。
虽然这“八柄”前两个和后六个的维度有些不同,但是概括起来却是涵盖了君主恩威的主要组成部分,那就是使人生或者死、身份尊贵或者卑贱、家庭富有或者贫穷以及职权高或者低的权利,一个人的基本诉求差不多都已包含进来了。只有这些都牢牢掌握在君主手中,臣下才会敬畏、感恩君主,而尽心国事,反之,若是“八柄”出自臣下,那么职位低的人只会敬畏、感恩掌权的臣子,奔走于私庭,尽心于权臣,而不会对君主有任何忠心。长此以往,必会渐移国本。齐国的田氏,鲁国的季氏,汉朝的王莽,三国魏的司马家,晋末的刘裕,凡此种种。仔细分析每个朝代灭亡的原因,无论是外戚、农民起义,还是党争及宦官专权,但是所有这些导致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君主权利的丧失。而且如黄巾、黄巢等大的起义,并不是汉或唐灭亡的原因,它们的影响是极大的削弱了君权,使权利转移到各牧守、节度使手中,最终尾大不掉,篡国改朝。
简言之,作为君主或一个团队的领导人,恩威不可假于人,这是最根本和最关键的。权可授,不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