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秋水》篇虽然是外篇,但极富庄子特色,并且通篇文章不染尘;但真如秋水般清冷剔透。我们来欣赏一下:“秋水时至百川,灌泾流之大,雨涘渚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开篇寥寥几句,读起来不仅有韵;并且为我们揭示了一个人类的普遍现象。当秋雨爆发,山间大小溪水都灌入了黄河,黄河容纳了这些水,显得浩渺广大。然后河伯就欣然自得,自以为是天下最广大最有能耐的,他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为的。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有小有所成纵自满的时候,若是终其一生,用这种态度去处世,对世界的认知,就会处在一种被遮蔽懵懂无知甚至麻木的状态;也就不会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变化规律。也就是说,当一个人再这样的状态中,如果没有出什么事,这个人可以在一中斤斤计较争强攀比鸡毛蒜皮中,辛劳度过一生。如果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这个人可能从此一蹶不振,生命瞬间垮台。欣然自得的河伯,顺流东行,至于北海,领略到北海水势浩大后,不禁“望洋兴叹”于自己的孤陋寡闻。接下来,北海若回到了一段涉及大与小的经典言论。“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意思就是,对于井底之蛙,不要与它谈论大海,因为它的眼界受限;对于夏天秋死的昆虫,不能与它谈论冬天,因为它们的生命受到时间的限制,根本体验不到冬天;对于浅薄偏执之人,不要和他谈论大道,因为他被世俗的教化所束缚了。通过这种类比推理的方法,庄子为我们揭示了世间万物都受到时间空间环境的制约;道的本源,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印象。而接下来的这一段话,庄子由至小到至大,宇宙意识轰然灌顶:“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计四海在天地之间也,不似垒空只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意思就是,人在芸芸众生中,就好似把小石子或者小树枝,放在泰山之上。四海于天地之间也不过是大湖中的一个小孔穴;即便大如中国,在寰宇之内,也似粮仓中的一粒粟米。多年后,苏东坡泛舟赤壁,遥对明月,也写下过相似的句子:“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从我们现代人的认知视角来看,因为在宇宙想象力的衡量下,不管体量是多大的东西,即便是九州,天地,恒星,银河都还是很小的东西;因此河伯提出了更多具哲学意味的问题:“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意思就是,我把天地看作最大,毫毛之末看作最小,可以吗?北海若回答:不可以,万物的量不可以穷尽的,时间的推移是没有止境的,得与失的秉分没有不变的常规,事物的终结和起始也没有定因,所以具有大志的人,观察事物,从不局限于一隅;因而体积小,却不看做就是小;体积大,却不看做就是多;这是因为知道事物的量是不可穷尽的;证验并明察古往今来的各种情况,因而寿命久远却不感到厌倦,生命只在近前却不会企求寿延,这是因为,知道时间的推移,是没有止境的;洞悉事物有盈有亏的规律,因而有所得却不欢欣喜悦,有所失也不悔恨忧愁。这是因为知道,得与失的秉分,是没有规律的;明了生与死之间没有阻隔的平坦大道;因而生于世间,不会倍加欢喜,死离人世也不觉祸患加身;这是因为知道,终了和起始,是不会一成不变的。算算人所懂得的知识,远远不如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多,他生存的时间,也远远不如他不在人世间的时间长;用极为有限的智慧去探究没有穷尽的境域,所以内心迷乱,必然不能有所得。由此看来,又怎么知道毫毛的末端,就可以判定为最为细小的限度呢?又怎么知道天与地就可以看作是最大的境域呢?从现代物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物体可以无限的分割,一件事物也包含着不同的面向。比如比一块砖头更小的是泥土,比泥土更小的是分子,比分子更小的是原子,原子之下还有夸克粒子等。可以无限的延伸,宇宙间所有的现象,庄子都视为,变动不居,反复始终的过程。换而言之物不是恒常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近代科学的印证;比如原子中有质子、中子、电子;以前人们以为质子很稳定,但很快人们就发现,质子也有半衰期。也就是说,质子也会变的,只不过是变得周期长一些罢了。因此:山无静树,川无停流。接下来河伯和北海若关于贵与贱的对话,就有点颠覆我们的惯有思维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庄子是深刻质疑儒家人文理性的核心“仁义”二字的。庄子认为那是以虚伪的价值观宰制人心;庄子挖苦儒家说:儒以《诗》《礼》发冢,庄子力图把“道德”和“仁义”区分开来;他强调,道德高于仁义、包纳仁义,同时又区别于仁义。而儒家试图将道德和仁义之间划一个等号。《秋水》篇中,庄子学派,借北海若之口,说了这样一番话,当年尧舜,是因为禅让而称帝的,但是宰相子之与燕王哙之间,却因为禅让而导致燕国几乎灭亡;商汤周武王,都是靠武力征伐成为帝王;但是白公胜却因为争夺王位遭至杀身。由此看来,争斗与禅让的礼制,尧与桀的做法,认可还是鄙夷,都会因时而异。骏马良驹,一天奔驰上千里,捕捉老鼠,却不如野猫与黄鼠郎,说的是技能不一样;猫头鹰夜里能抓取小小的跳蚤,细察毫毛之末,可大白天睁着大眼睛,也看不见高大的山丘,说的是秉性不一样。远古帝王的禅让,各不相同,夏商周三代的继承也各不一样;不合时代被你世俗的人,人们称他们为篡逆之徒;合于时代,顺应世俗的人人们称他们为高义之士。在儒家的观念里尧舜商汤都是圣王,然而这里,却颠覆性的将圣王尧和暴君桀并论;二者的区别仅仅是因时而异。世俗所谓的是非善恶,其实就是一种外在的强制性的标准而已。因此后面北海若又说了这么一段直击儒家命根子的话:“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意思就是,牛马生就四只脚,这就叫天然;用马络套住马头,用牛鼻绾穿过牛鼻,这就叫人为。所以说,不要用人为去毁灭天然,不要用有意的作为,去毁灭自然的秉性,不要为获取虚名而不遗余力,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秉性而不丧失,这就叫返归本真。庄子认为,儒家主张的仁义,是在减损压抑人本来的性命之情,使自然人变成道德人和社会人,仿佛进入人文世界中的“牛”和“马”,头上被加上了络头,鼻子被加上了绳子,这些都是破坏了自然的性质,扭曲了牛马的本性。人身上也有了很多枷锁和绳子,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这就是庄子,鲜明的反对儒墨两家,“削其性”“淫其性”的原因。庄子揭露了儒家仁义苍白的一面,还有其重要历史背景,他生活在战国中期,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意思就是天下大乱的原因在于人心坏了,仁义已经成为不少欺世盗名者、伪善者招摇过市的幌子,成为了他们的工具和筹码。庄子的深刻洞见在于,仁义及其依附于上的礼乐制度背后,隐匿着见不得人的权力运作。比如在《庄子·胠箧》篇中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我们回到《秋水篇》本身,北海若与河伯对话的后半段,提出了这样一个命题:道无始终,物有生死。意思是道没有终始,他是恒常不动,与之相对的,是物在时间中的生灭变化。其实我们现有的宇宙学知识表明 在宇宙最初的三分钟内,宇宙的基本结构和时空拓扑都形成了。宇宙长期演化的基本东西,都奠定了,能量和物质,他们都是在最初的瞬间发生的,与终始相对应的,就是生死。庄子的生死观,是极其特别的。庄子总是将个人的生命,投放在一个无穷无尽的过程中。正如《庄子·养生主》开篇的那句话写的:“吾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表面上看,庄子的文字汪洋恣肆,潇洒飘逸;在另外的角度看,庄子的文字,反映出一种强烈的悲剧意识。所谓悲剧,是指人人为有价值的东西,都必将崩溃。哲学史上有句非常有名的话,是这么说的:哲学就是练习死亡。庄子特别喜欢思考生死的问题,也写下了很多振聋发聩的启示。比如《庄子·至乐》篇,庄子的妻子死了,好友惠施前来吊唁,庄子本人好像并不在意,一边敲打一边唱歌;惠施人为,依照日常的礼俗,庄子应该悲戚才对,可现在他不但不流泪,反而还挺高兴,这太过分了。而庄子则回应道:是其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意思是,他确实失落,但随即庄子便转化到哲学的语境中,讨论妻子的死,在庄子看来,妻子的生命和万物一样,都是宇宙大的一个片段。从“芒芴”之间有气,从气再化为人,如同春夏秋冬四季的变换 是个自然的过程,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有生就有死,无所谓高兴不高兴,重要的是:及时而处顺。《庄子·知北游》中,将庄子的生死观,写得更为直白: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秋水》篇的最后,是以庄子和惠子的濠梁之辩结束的。读庄子的时候 我们不难发现,惠子是一个贯穿始终的人,随处可见庄子与惠子之间的互怼。
庄周,人生不过一场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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