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闭幕的东京奥运会精彩纷呈,上一年级的女儿也跟我们一道看起了奥运会。女儿对许多运动项目并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她看奥运的热情,尤其对颁奖仪式情有独钟。
1. 为谁加油
身处加拿大,小姑娘同时要为中国队和加拿大队喝彩。如果加拿大和中国同时出现在赛场上,小姑娘就忙碌了,一句“中国加油”跟着一句“加拿大加油”。至于是希望中国队获胜还是加拿大获胜,小姑娘就犯难了。
有时候我们会问她:“你给加拿大加油还是给中国加油?”
“我不知道。两个都加油。”
“那要是中国赢了加拿大呢?”
“最好是中国第一加拿大第二,然后下一个比赛加拿大第一中国第二。”
要是遇上一场比赛这两个队都没有,小姑娘的自由度就大了,会随心所欲地说出她喜欢谁,还会搬出各种理由来支持她所中意的运动员。理由层出不穷,比如“我喜欢法国队,因为我学法语”,“没有加拿大也没有中国,我就只能支持美国队,因为他们离加拿大最近”,或是“我希望蓝色的赢,我喜欢他们的衣服”。
其实,女儿对赛场上谁输谁赢并不十分在意。看颁奖仪式,她的关注点不在运动员夺金之后的欣喜若狂或是没能取得理想成绩的运动员那份失意,而在种种不常为人留意的细节。
“加拿大和中国的衣服都是红的。”她说。
“是的,”我说:“特别是中国以前都用红色和黄色,今年用了红色和白色,加拿大也是这两个颜色。”
看游泳比赛时小姑娘会问:“为什么第二名和第三名的领奖台一样高?应该第二名比第三名高。”
过了一会儿,看到升国旗才释然:“哦,第二名的旗子比第三名的挂得高。”
运动员刚从泳池里出来,换上领奖服出现在颁奖仪式上,小姑娘又对澳大利亚选手的服装提出了质疑:“他们的衣服上画着袋鼠和鸵鸟,可是袋鼠和鸵鸟都不会游泳,哈哈!”
童言无忌,逗得全家人都乐了。
2. 奥运精神
笑过之后,我又一想,女儿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固然是因为年龄,但背后其实更隐藏着加拿大的教育和文化当中某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虽然一年级已经读完了,女儿却从没有经历过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考试。学校老师的期末评分都是根据平时课堂作业的情况综合评定的,成绩只报告给家长,并不直接告诉孩子,更不用说全班排名了。前几天她去参加夏令营,老师教小朋友用树枝搭建原住民在森林里使用的帐篷,原本说一周结束时老师要给每个小组搭的帐篷打分评比,可事到临头,老师来了一句“大家完成得都很好,但是一组有六个小朋友,一组只有四个,不能比”,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但小朋友之间不论输赢,就连加拿大的奥运选手也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好玩第一,名次第二”的信念。我在一次公司员工培训中听过加拿大著名运动心理学家、加拿大奥运代表团和多家职业球队随队心理教练彼得·金森博士的演讲。金森博士的研究显示,如果一名美国运动员处在世界排名前五的位置,在奥运会上获得奖牌的概率超过90%,而实力相当的加拿大运动员则只有30%左右能够最终夺牌。
金森博士认为,美国人追梦的文化具有更强的竞争性和攻击性,反映在运动员身上就是一种强烈的好胜心。加拿大相对闲适的文化则更推崇享受运动本身,即使参加竞技体育项目的运动员比普通加拿大人有更强烈的获胜心,但在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赛场上他们在气势上先就输给了美国对手。
可是,这种输赢观却是在加拿大文化中根深蒂固的。2016年里约奥运会之前加拿大奥委会开展了一个名为“占领领奖台”的主题活动,旨在激发运动员的斗志,并为运动员、教练员和单项体育协会提供训练和心理方面的技术指导,希望能在奥运会中更多地斩获奖牌。出人意料的是,这套广告一播出就遭到了加拿大全国上下的一片质疑,舆论普遍认为过分强调结果会削弱体育本身的吸引力,与体育精神背道而驰。
那么加拿大人心目中的“体育精神”到底是什么呢?总不能只是“好玩”两个字吧?刚刚结束的东京奥运会女子100米自由泳决赛中,上届冠军、加拿大名将佩妮·奥莱克夏克只取得了第四的成绩,与奖牌失之交臂。正当媒体为她遗憾时,奥莱克夏克却公开发声:“你们所有人听着:不要再给我发什么‘遗憾’之类的短信了!我一点也不难过。我是全世界第四!我游出了个人最好成绩,我还破了加拿大纪录!”
这份霸气的回应得到加拿大人的一致称赞,因为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体育精神——努力过了,超越了自我,这就够了。
这样的观点并不是“失败者”的不以己悲,得了金牌的加拿大运动员照样不以物喜。勇夺奥运田径男子十项全能金牌的达米安·沃伦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逐梦之路——没有专业团队,主教练由他的中学历史老师兼任,教练团队的另一名核心成员英语老师也是兼职;推迟举行的东京奥运会使得他的训练经费捉襟见肘,教练们还得负责筹措资金;也没有专门的训练场地,平时借用附近大学的体育馆,疫情封锁之后更是只能借用一个破旧的连取暖设备都没有的冰球场地和借来的器械进行训练。
然而,在沃伦夺冠之后,刚刚生完孩子几个月的女友说,观看沃伦比赛时她最关注的不是他的成绩,而是他脸上的笑容——每一场比赛沃伦脸上都带着笑容,这说明他在享受比赛的过程,对她而言,这就够了。
3. 跟自己较劲
不知道是个性使然还是加拿大的文化环境对她造成的影响,女儿对于输赢的态度也更多地是在跟自己较劲。
小姑娘喜欢滑冰,学习过一段时间花样滑冰的基本技巧,去年在她的要求之下不再去上正规的训练班,可还是喜欢自己滑。今年冬天我陪着她在结冰的湖面上玩耍,她自己回想着以前学习过的动作反复练习。一次次摔倒之后,终于成功地完成了跳起腾空转身的动作,小姑娘兴奋极了:“我现在能跳起来转圈了!”这个动作她以前没有学过,只是看别人做,自己摸索着练竟然也练成了,自然十分骄傲。
超越自我的快乐也来自于克服困难之后的收获。初学钢琴,教材的编排和老师的教学以培养兴趣为主,选的曲子大都一练就会。一段时间之后难度逐渐加大,小姑娘也产生了畏难情绪。某天练琴时突然“哐”的一声,小姑娘把手重重地压在琴键上,发泄她的情绪——“我不会弹这个!”
“不要着急,慢慢练,”她妈妈安慰她:“你要知道学任何东西都是这样,只会越来越难,不会越来越容易。你自己可以选择,如果你不想学钢琴也可以,很多小朋友也不学的。如果你想好了不想学了,那我们以后就不学了,这样你也可以多出很多时间来干别的你想干的事情。但是如果你还想学,就只能一点点练。每次学到新的技法的时候都会很难,但是一旦你把这个坎迈过去,你就会发现你的水平上了一个台阶。就像你现在如果回头去看上个月你弹的那个曲子,那时候你也觉得很难,但是现在是不是变得很容易了?”
情绪渐渐平复之后,小姑娘又坐到了钢琴前面,耐着性子练了下去。两天之后,那些原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指法已经能连贯地运用起来。当她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笑容也再次出现在脸上。如此这般从看似不可能到可能,几轮之后,小姑娘已经不再抗拒练习那些新的技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再次出现情绪失控的场面。一次钢琴课上,老师指出了一只曲子的不足,希望小姑娘把细节做得更加完美一些。没想到,小姑娘听完直接就哭了起来。
事后,她妈妈问她:“你哭是因为老师说你做得不好吗?老师没有说你不好,你已经很棒了,只是说有些地方可以更好。”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不是为这个哭的。
“那是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本来可以做得更好,是吗?”
“是。”原来还是跟自己在较劲。
4. 两招从容面对输赢
跟自己较劲是成长过程中的一环,但这并不是说小姑娘完全不顾及输赢,只是面对输赢她有自己的一套应对之策。
奥运男子100米决赛的电视转播画面宛如大制作的电影,黑暗中夺目的灯光勾勒出人类对速度极限的追求,加上激动人心的音乐,让人血脉贲张。我向小姑娘介绍这项比赛的意义:“男子百米跑虽然只有几秒钟,但这是整个奥运会最重要的比赛之一,因为这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
“那有女的跑一百米吗?”
“也有,但是女的没有男的快。”
“为什么?”
“因为男的和女的身体条件不一样,特长不同。女的比较柔韧,有些运动女的就比男的强,就像艺术体操就没有男的。但是短跑需要在很短的时间里面爆发力量,这方面男的就比女的有优势。”
“我班上的男孩也是,”小姑娘迅速联想到了自己游戏中的输赢:“每次男孩都比女孩跑得快,可是他们跑一下就没力气了,我可以跑很久他们就跑不动了。
以己之长,量人之短,这是小姑娘应对输赢的第一招,对于疏解压力,心理阳光很有些帮助。而她的第二招则是转移目标,把战胜对手的愿望转化为提升自我的动力。
自从学会了五子棋,小姑娘时不时地会跟家里人一一对局,可是爷爷始终是她不愿挑战的对手。爷爷下了一辈子围棋,五子棋自然不在话下,小姑娘几乎每战必败,也就不愿意跟爷爷下了。
“你知道吗?人家下棋都要专门找比自己厉害的人下。”我告诉她:“这样才能进步。如果你老跟比你差的人下,虽然你每次都赢,但是你的水平也不会提高。所以人家如果能找到比自己下得好的人都很高兴,反而是下得好的人一般都不愿意跟比自己水平差的人下。”
这番话对小姑娘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还是不愿意跟爷爷下。可是,在不断的实践当中,小姑娘的棋艺还是得到了锻炼,跟她下五子棋我们也都要留神应对,一不小心就可能成为她的手下败将。在自己的实力上升之后,小姑娘终于也能够面对爷爷,并且有时候也能赢一两局了。
战胜自己,不断进步,也许这才是我们所希望女儿拥有的输赢观。看着电视屏幕上精彩纷呈的奥运比赛,小姑娘常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这个太难了,我永远也做不到。”
而这时,妈妈的回应则是:“永远也不要说永远不行,原来不会的,学习了、练习了就会,原来做不到的也会做得越来越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