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上）
诗曰：
妙药难医冤业病，横财不富命穷人。
亏心折尽平生福，行短天教一世贫。
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汝休嗔。
得便宜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
话说那黄信上马，手中还是擎着那口丧门剑。刘知寨也骑着马，身上披挂些戎衣，手中拿一把叉。那一百四五十军士寨兵，各持着缨枪棍棒，腰下都带短刀利剑。两下鼓，一声锣，押着宋江和花荣往青州而去。
众人离开清风寨，行进不过三四十里路，前面看见一座大林子。来到那山脚边，前头寨兵指着树林大喊道：“林子里有人窥视。”众人一听都站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道：“为什么不走了？”军士答道：“前面林子里有人窥视。”黄信喝道：“不要理睬他，只管走！”渐渐走近林子前，只听得“当！当！……”二三十面锣一齐敲响起来。寨兵等都慌了手脚，正要逃走。黄信喝道：“都站住，都给我摆开阵势。”喊道：“刘知寨，你看押着囚车。”刘高在马上慌得答应不出声，口里念道：“救苦救难天尊！我许下十万卷经，三百座寺，快救一救我们！”吓得脸色如成精的东瓜，青一会儿，黄一会儿。黄信毕竟是个武官，有些胆量，拍马上前瞭望。只见林子四周齐刷刷地围过三五百个小喽啰来，一个个身高体壮，都是面恶眼凶，头裹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枪，虎视眈眈把这一行人呈半圆围住左右和后面退路。紧跟着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穿红。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一种装饰有金丝编织物的头巾，各跨一口腰刀，手里还使一把朴刀，一字排开挡住去路。原来中间是锦毛虎燕顺，右边是矮脚虎王英，左边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好汉大喝道：“来往的客人到此应当停停脚！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再过去。”黄信在马上大喝道：“你们这些家伙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三个好汉一听，立刻瞪大眼大喝道：“你便是镇万山也要交三千两买路黄金！没有，对不起，不放你们过去。”黄信说道：“我是奉上司之命来办公事的都监，哪有什么买路钱给你？”那三个好汉笑道：“莫说你是上司手下一个都监，便是赵官家圣驾经过，也要交三千贯买路钱。若是没有，暂把当事人留在在这里当人质，待你取钱来赎。”赵官家特指当朝的赵姓皇帝。黄信大怒，骂道：“强贼，怎敢如此无礼！”喝令左右擂鼓鸣锣开战。黄信拍马舞剑，率先直奔燕顺杀去。三个好汉一齐挺起朴刀，来战黄信。黄信奋力在马上与三个好汉斗了十合，怎能挡得住他们三个？而且刘高是个文官，又不敢上前参战，见了这般势头，正找机会要逃走。黄信怕被他们三个捉了，坏了名声，只得拽马缰，自身骑马“扑嗒嗒”跑回原路。三个头领，举起朴刀追赶上来。黄信哪能顾得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去了。众军见黄信骑马自顾自逃了，一起大声喊叫，撇了囚车，四散逃去了。
现场只剩下刘高，见势不好，慌忙勒转马头，连打三鞭；那马正待蹽开蹄子奔跑，小喽啰一声唿哨拽起绊马索，把刘高的马掀翻，摔落下来。众小喽啰立刻上前，抓住了刘高。其他人围过去要打开押运二人的囚车，只见花荣已自己把囚车掀开了，跳了出来，将绑缚自己的绳索都挣断了，转身过去砸碎另一辆囚车，救出宋江。那几个小喽啰反绑了刘高手臂，又围上前去抓住他骑的马，还有三匹驾车的马。剥下了刘高的衣服给宋江穿上了，把宋江搀扶上马先送上山去。这三个好汉同花荣带领小喽啰把刘高赤条条地绑押回山寨来。
原来这三位好汉不放心宋江一人去清风寨，差几个能干的小喽啰下山去清风镇上探听，才得知都监黄信设计抓了花知寨和宋江，装入囚车，押送到青州去。三个好汉得知，带了人马，怕被路人走漏消息，绕个大弯兜回来埋伏在大路旁树林中，截住去路。为防万一，通往四周的小路也都差人把守。因此救了两人，抓住刘高。
当晚回到山上时已是二更时分，都到聚义厅上相会。置办酒席，给宋江、花荣压惊，并要二人坐在当中，三个好汉对席相陪。燕顺吩咐：“叫孩儿们都去喝酒庆贺。”花荣在厅上称谢三个好汉，说道：“花荣与哥哥得三位壮士救了性命，报了冤仇，此恩难报。只是花荣还有妻小妹子在清风寨中，必然被黄信擒捉，怎么救呢？”燕顺道：“知寨放心，料那黄信不敢随便抓恭人。即使抓了，也须从这条路里经过。我弟兄三个明日下山，劫救恭人和令妹还给知寨。”便差小喽啰下山，先去探听。花荣谢道：“深感壮士大恩。”宋江道：“先给我把刘高那东西押过来。”燕顺道：“哥哥问完话，把他绑在将军柱上，割腹取心，给哥哥庆喜。”花荣道：“我亲自下手割了这东西！”
几个喽啰应声把刘高押上前来。宋江指着刘高骂道：“你这东西！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今日擒来，有何话说？”花荣不耐烦道：“哥哥问他做甚！”抽出腰刀，跃步上前，一刀捅进刘高心窝，手一剜，从胸口处掏出那颗还在“咚咚”跳动的心献在宋江面前。小喽啰把尸首拖在一边。宋江道：“今日虽然杀了这个卑鄙龌龊的匹夫，只是还想杀了那个淫妇，出口恶气！”王矮虎应声道：“哥哥放心，我明日亲自下山去捉那妇人，这次还我受用。”众人忍不住大笑。当夜饮酒罢，各自歇息。
次日起来，众人聚在一起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燕顺道：“昨日孩儿们走得辛苦劳累了，今日再让他们歇一日，明日早点下山去也不迟。”宋江道：“也是。正该休养得人强马壮，不着忙。”
都监黄信自身一骑奔回清风镇上大寨内，立刻点齐寨里剩下的全部人马，紧守四边栅门。黄信写了申报文书，派了两人教军头目，飞马报告慕容知府。知府得知军情紧急，连夜升厅，见黄信送来的文书写道：“花荣反了，勾连清风山强盗，清风寨随时不保。事在紧急，早遣良将，保守地方。”知府看了大惊，急忙差人去请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的秦统制，急来商议军情重事。秦统制原是山后开州人氏，姓秦，讳个明字，因为性格急躁，声若雷霆，因此人们都称呼他霹雳火秦明。祖上是军官出身，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得知府传请自己，径直到府里来见知府。各自施礼完毕，慕容知府拿出黄信飞报的文书来。秦明看了，大怒道：“红头子敢如此猖狂无礼！不须公祖忧心，不才这就率军马赶去，不捉住这伙贼寇，誓不再见公祖！”慕容知府道：“将军若是迟慢，恐这些家伙去打清风寨。”秦明答道：“此事岂敢迟误？今天连夜便去点起人马，明日早行。”知府大喜，忙叫人安排酒肉干粮，先去城外等候犒赏军士。秦明听说花荣反了，怒气冲冲地上马，奔回指挥司里，立刻点起一百名马军，四百名步军，令他们先出城去集合，准备动身。
慕容知府先去城外寺院里蒸好馒头，摆上大碗，烫热好酒，每个人三碗酒，两人馒头，一斤熟肉。刚准备好了，就望见秦明的军马出城。看那军马，行动整齐：
烈烈旌旗似火，森森戈戟如麻。阵分八卦摆长蛇，委实神惊鬼怕。枪晃绿沉紫焰，旗飘绣带红霞，马蹄来往乱交加。乾坤生杀气，成败属谁家。
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早，秦明率军出发。红旗上写着“兵马总管秦统制”几个大字。慕容知府看见秦明全副武装，果是英雄无比。但见：
盔上红缨飘烈焰，锦袍血染猩猩，边环锁甲砌金星。云根靴抹绿，龟背铠堆银。坐下马如同獬豸，狼牙棒密嵌铜钉，怒时两目便圆睁。性如霹雳火，虎将是秦明。
慕容知府高兴地迎接上去，在城外赏军。秦明见了慌忙叫军士接过军器，下马来和知府相见。施礼罢，知府亲自端杯敬酒，嘱付秦明道：“勿误时机，早奏凯歌。”赏军完毕，放起号炮，秦明拜辞了知府，飞身上马，列开队伍，催促军兵，大刀阔斧，直奔清风寨而来。原来这清风镇就在青州东南方向，从正南越过清风山，距离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
在山下寻视的清风山寨里小喽啰们探知消息，立即报上山来。山寨里众好汉正商量要打清风寨去，听到报告秦明率兵马到来的消息都面面相觑，紧张害怕。花荣便道：“你们众位不要慌。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敌。令小喽啰饱吃了酒饭，依着我的安排行事。先假装力敌，后用智取，如此如此，好么？”宋江第一个赞成道：“好计！如此可行。”其他三将也没真正和官兵对过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由宋江、花荣先定了计策，他三人依计布置小喽啰各自去准备。花荣选了一骑好马，一副衣甲，弓箭铁枪，都准备好了等候。
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山脚下十里扎下了营寨。次日五更做饭，军士吃完，放起一个号炮，大军直奔清风山来。来到山脚下，找了个开阔的地方摆开人马，擂鼓求战。只听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来。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棒，定睛看去，只见众小喽啰簇拥着小李广花荣下山来。到了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倒体铁枪，朝秦明唱了声喏。秦明大喝道：“花荣，你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封你做个知寨，掌握一方疆土，吃用国家食禄，有何亏待你的地方？却去勾结贼寇，反叛朝廷！我今特来捉你，明白事理的下马受缚，免得我脏手污脚！”花荣陪着笑道：“总管听我回禀：量花荣如何敢反叛朝廷？实在是被逼无奈。刘高这东西无中生有，官报私仇，逼迫我花荣有家难归，有国难投，只能暂时躲避于此。望总管详察解冤。”秦明道：“你不立刻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还在花言巧语，煽惑军心。”喝令左右两边擂鼓出战。秦明轮动狼牙棒，直奔花荣。花荣大笑道：“秦明，你这家伙原来也是不识好人的宽容礼让。我念你是个上司官员，你以为俺真个怕你！”便纵马挺枪，来战秦明。两人就清风山下展开撕杀。真是棋逢敌手难藏幸，将遇良材好用功。但见这两人将军：
一对南山猛虎，两条北海苍龙。龙怒时头角峥嵘，虎斗处爪牙狞恶。爪牙狞恶，似银钩不离锦毛团；头角峥嵘，如铜叶振摇金色树。翻翻复复，点钢枪没半米放闲；往往来来，狼牙棒有千般解数。狼牙棒当头劈下，离顶门只隔分毫；点钢枪用力刺来，望心坎微争半指。使点钢枪的壮士，威风上逼斗牛寒；舞狼牙棒的将军，怒气起如雷电发。一个是扶持社稷天蓬将，一个是整顿江山黑煞神。
秦明和花荣两人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见状，卖个破绽，拨回马往山脚下小路跑去。秦明大怒，追赶上来。花荣把枪挂在马鞍上的环扣上，把马勒住，左手拈起弓，右手拔出箭，拉弓搭箭，扭过身躯，往秦明盔顶上就是一箭，正好把秦明头盔上那颗红缨射落下来，好似警告他，这一箭射在命门处，焉有命在？秦明吃了一惊，不敢上前追赶，心里明白这是花荣手下留情，可又不能当众认怂。猛地拨回马头，想去赶杀众小喽啰，放眼望去，众小喽啰似乎早有安排，一哄而退，都跑上山去了。花荣趁机也从别的路转上山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