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没下雪,下了场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冬天确实来了。妻子在忙着翻她的衣柜,里面一排的冬长衣,试试这件,换换那件,没有满足的样子。
她一试,我也就感觉到寒,似乎温度能看得到,眼前就有白毫毫的冰霜正隐隐眨着眼睛。其实现在能抵御冬天的方法很多,吃的穿的也依旧鲜活艳丽。过冬和度夏没什么区别,一天一溜就成为昨天,冬季一溜就滑到了明媚的春天。只是往事并不如烟,难忘的记忆也不会烟消云散。
冬天有冰,日子不会冰冻。
但在儿时,一到冬天就觉得日子过得慢,就像熬似的。庄稼也在熬,菜地里的白菜萝卜天天看都是一样的,尽管过几天就挑几担水粪泼泼,洇洇,但没用。大蒜和我们一样,瘦弱的身子苦苦支撑着日月,下面的叶子如枯黄的稻草叶斜伸着,耷拉着,怕是一阵微风吹过就要落地。还有东北人说的大白菜,在我们那里叫大包菜,一入冬就得用稻草搓的绳子,一棵棵捆绑起来,风雨不侵,日月的光也洒不进去,捂得黄酥酥的。可惜这是留着过年突炉子的,平常日子,不来客人,只有撇点白菜叶子,拔十只萝卜,这就是餐桌上的主打菜。满眼望去,浅浅的绿,淡淡的青,没有夏季田园的那种多姿多彩,也没有了那种立体感的画面。
冬季的餐桌上多了腌菜,当然也是萝卜白菜。立冬一过,秋天种的萝卜白菜就用大竹篮盛着挑回来了,摊在场地上,或挂在麻绳上,让冬阳多眷顾几天,直到菜叶儿发软,菜杆子起皱。
那些年乡下人家日子过得细致,每家都要腌上一大缸菜,度过漫长的冬季,春荒。腌菜比泡菜费时费劲。我家每年腌菜,大都是在晚上。煤油灯昏黄的光线里,大水缸清洗得干干净净。我负责添菜、撒盐。一层白菜铺好,裤脚卷得老高的母亲便下缸踩菜,先是“叽叽吱吱”声,那是菜杆子的互相碰撞,挤压。经过上百次的踩踏,硬是将生脆踩成软弱,声音渐微。便又铺加一层,反反复复,直到夜越来越深,直到母亲站得越来越高,双脚由白变红,篮子逐渐见底。母亲这才下地,我俩将一块比我手脚还要冰冷的石板抬起压在菜上面。
踩瘪了的白菜在盐水中静泡,发酵,直到彼此间的气息被时光排空。菜自身的水份被卤汁替换,洁白变成淡黄,青绿变成深褐,生脆变得有韧性,羞涩变得成熟,就会闻到能搅和味蕾的酸味,还有扩张鼻孔的清香。
半个多月后,腌菜可以装坛了,一棵棵清秀的白菜缩成一小撮,这还不够,放进坛里时还得用棍棒捣压,直到水份四溢,坛的外表湿透,再封好坛口,让它贴在墙角。
冬天日子短,五点天就暗下来。母亲捧出炉子,很小,红泥巴做的,上面三个稍高点的是炉耳,顶锅的,侧面有一个小方孔,掏灰。炉里面烧着玉米芯子,或者是灶里烧剩下的柴头,又端上那个外表黑呼呼的铝锅。盖揭开,里面的萝卜、咸菜翻腾着,热气冒得老高。小炉四周还有青菜,炒萝卜丝。等父亲回家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边,吃得心里暖暖的。母亲不让我们吃旁边的白菜、萝卜丝,说等炉子里吃浅了再添进去,烫的好吃。就着热菜,吃着饭或喝着玉米糊,先前的冷、冻、想哭鼻子的感觉早忘记了,甚至忘记了外面是冰天雪地。
腌制的岁月里只有咸味,苦味,还有酸溜溜的味道。我们回忆,是应珍惜当下的生活来之不易,是为了不要忘记过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