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母名字叫郭钧,她原先叫郭兰珍,参加工作时把名字改成了郭钧,改名字的时候,也许她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就预示着她这一生将有一段极端的艰难困苦的日子,需要她象一个男人一样扛下来,坚韧不拔地渡过去。
1927年,岳母出生在河南信阳明港镇一个富裕人家,明港地处豫东平原,一望无垠的土地上常年种植着小麦、高梁、玉米、大豆,一眼望不到边际,中华大地的主动脉京广铁路纵穿而过,本是一块富庶之地,但是,1937年日本鬼子的侵华战火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本应上学读书年纪的岳母却不得不跟隨大人们整日在青纱帐里东躲西藏,上不了学,读不了书,这种终日里提心吊胆的日子一过就是整整八年,战争结束了,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所以,岳母至今一提起日本鬼子,就恨得牙咬咬的,是日本鬼子夺去了她的青春年华。19岁那年,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岳母嫁给了几十里外的鲁寨一个殷实人家的读书人,这就是我的岳父鲁光汉,他毕业于信阳师专,抗日战争期间又隨同成千上万的难民只身逃到当时的陪都重庆,进入一所铁道学院继续读书,迎娶岳母时,他己是河南铁路系统的职员了。
1949年,解放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推翻了蒋家王朝,河南解放了,湖北也解放了,隨军南下的干部队伍中有一个叫湯瑞普的河南籍干部被留在刚刚成立的湖北省黄石市任市委付书记,分管文教卫。这位湯付书记是岳父在信阳师专的同班同学,国民党统治时期有名的信阳学潮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之一,岳父与他很要好,也曾参加过他组织的活动。湯付书记履职后,深感刚刚从国民党政府接管下来的黄石市,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尤其是教育糸统,全市竞没有一所象样的小学,于是就写信给他信阳师专的老同学,我的岳父,请岳父来湖北帮他办学校,出于同学的友情,加上鱼米之乡盛名的吸引,岳父辞去了铁路局的工作,从河南来到了黄石市,在市政府的安排下接管了旧政府留下的黄石港人民街小学(即现在的中山小学)的烂摊子,成为新生政权领导下的首任人民街小学校长。出席了第一届湖北省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会议,被推举为黄石市政协委员,並与出席会议的时任省委书记李先念等领导同志合影留念。1954年,长江流域突发洪水,岳父奋不顾身,冲在抗洪斗争的最前线,由于长时间在洪水中浸泡和劳累,引发了心脏病,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再也没能复员,领导和教学工作就不能胜任了,只能在学校从事一些后勤工作,1967年,不到50岁的他就早早地驾鹤西去了。这对刚刚40岁的岳母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一般,看着5个尚未成年的儿女,最小的儿子才刚刚8岁,想想自己每月30多元的工资,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岳母是1949年来黄石生活的,由于战乱,她没有进过正规学校,只读过几年私塾,就是凭着这一点点文化根底,岳母1951年参加工作,跟隨岳父辗转在黄石几个小学当小学教师,她教的是算朮。岳母共生养了5个儿女,前两个是女儿,第三个是儿子,后面又是一女一儿,岳父去世时,长女18岁,但还在卫校读书,还没有帮衬家庭的能力,次女还只有16岁,只是个初中生,后面三个均是小学生。
坚强的岳母抹干了眼泪,独自扛起了6口之家的重担,从未想到过改嫁,甚至谢绝了文教局领导准备安排次女顶职就业的许诺,她要咬紧牙关,让她的孩子们多读些书,将来有个好点的前途。
一年后,大女儿黄石卫校毕业,分配了工作,多少能够对家庭有些帮衬了,紧接着,二女儿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去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开始略有好转。但是,接踵而来的打击又落到了岳母的头上,1970年,插队下乡的大儿子被人送了回来,他在乡下得了一种久治不愈的病,只能长期靠母亲供养,这付精神的重负压在岳母身上整整16年。
80年代,几个年近30的子女相继成家,岳母也到了退休的年龄,这个抱团取暖的家庭,虽然各自成家立业了,但是,老母亲仍然是他(她)们的中心,逢年过节,岳母的家必定是大家的团聚之地,寒暑两假,岳母的家也必是4个孙辈的聚集之地,看着一年年长大的孙女、外孙,岳母渐渐露出她那满足的笑容,那是充满了成就感的笑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随着孙辈们一个个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岳母也一年老似一年,大家都背地里称她为郭老太,子女们争相反哺,大女儿陪她去了北京、天津,看望了失散多年的娘家弟媳和侄儿、侄女,小儿子带着她游览了祖国的大西北新疆,后又与他小姐一起陪岳母饱览了桂林山水,我与她二女儿一家陪她玩了上海、苏杭还有南京,记得那年岳母己经72岁了,还一口气踏完了南京中山陵的392级台阶,目睹了孙中山先生的陵寝,那时的她,身体还是很硬朗的。
2000年后,小妹和小弟相继在武汉买了新住宅,岳母就随着小弟一家离开了居住了50多年的黄石市,长住武汉了,后来,小妹又在广州买了房子,岳母又到广州小妹家住了几年,每逢节日,小妹自驾轿车,让老人家游览了南国风光。
2015年,岳母己88岁高龄,进入垂暮之年了,子女们把她接回武汉,小弟把他在武汉的住房室内加装了暖气片取暖器,每间房内都有空调,冬开暖气,夏开空调,使整个房间四季如春,室温恒定,姐弟妹四人相商,輪流看护,她们说到了,也不折不扣地做到了,自岳父去世后至今已54年,一万玖千柒百多个日夜,没有任何一天夜晚是岳母独处的,姐弟妹们知道,她们的母亲胆小,身边一夜也离不开子女。
老岳母如今已95岁高龄了,腰已弯成了90度,室内活动得借助一把藤椅推着走,但是她的大脑仍清醒得很,她的退休工资卡虽然由子女帮她保管,帮她领取,但上面的数字她记得相当清楚,每月的开消也是由她親自安排,至今仍不忘每年春节给孙辈们发压岁钱,饮食起居规律性极强,每天上午坚持画两个小时水彩画,每天晚上的央视新闻联播是必看的,每天的洗漱,她仍坚持独立完成,尽管有时要忍受身上的疼痛。这也给看护她的子女減小了压力,因为她们也都到了或接近古稀之年了。
岳母这一生,经历了青少年时期逃难的战火,经历了中年丧夫失子的悲凉,但是她的晚年是幸福的,这是中国相当数量老年人所不能比拟的,她爱她的子女、孙辈,在他(她)们身上倾注了毕生的精力,她的子女和孙辈也深爱着她,90岁以后,尽管她活得越来越艰难,一些无法医治的病痛越来越频繁地折磨着她,使她有时失去了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但她仍然顽强地坚持着,尽力感受着当今太平盛世给她带来的幸福生活。
二0二二年二月五日,郭老太躺在武汉科技大学附属天佑医院的病床上,送走了此生最后一个陽光明媚的立春日,结束了既有辛酸又有幸福的人生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