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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这让十七岁的他多少有点难为情。
‘食堂的饭合你胃口吗？听说还贵，要不然你放学去我那…？’刚收摊回来，母亲热的满头大汗拿着蒲扇在客厅忙来忙去。
‘学校饭挺好的‘末了他顿了下’其实旁边的初中，放学人也多，你可以去那卖，兴许挣钱多点’
母亲大概听出了言外之意，默不作声。廉价的出租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狭窄的空间陷入一片安静。
‘妈，现在天越来越热根本没法复习，能不能买个空调啊’他烦躁地拿着理综卷子翻来覆去，故意把纸张声弄的沙沙作响，沉默中那种沙沙声像极了深夜中蚕的偷吃桑叶声。
‘你奶奶昨天又住院了，家里不是有风扇吗？能不能将就一下’母亲话还没说完，他变得异常暴跳如雷，直接把卷子恨恨地甩在地上‘将就！将就！你就只会让我将就，从小到大上体育课我连双像样的运动鞋都没有，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要什么有什么，我就什么都没有！都没有！是不是你穷我也活该跟着受苦受累一辈子！’砰的一下他甩门而出，所有十七年的怨恨，不甘，烦躁，愤怒是如此理所应当的残忍的全都抛在脑后。
客厅的老风扇依旧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声，末了，两行眼泪从她苍老而已惊愕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从那次争吵以后，街邻四坊们总能在每天清晨看到她忙碌的背影，最后推着三轮车消失在长长的胡同里。
‘张姐，还不收摊回家啊，天这么热再不回去就中暑了’
‘不收拾，一会我再跑几个地方’
‘这四十多度的天，你还跑那么多地方干嘛？身体吃不消的’
‘我儿子还有二个月就高考了，我想买给他买个空调，让他好好复习’
‘装什么空调啊？那能是咱用得起的吗？一夜不知道浪费多少电，别听那些市场推销的瞎说，不费电才怪，家里有个风扇就行了’
‘不行的，风扇声音太大，我儿子从小体质就性热，再说了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因为我穷就耽误他这辈子’
‘行了，行了，说你也不听劝，’兰花凑过来小声说‘城郊那边的电子厂晚上九点下班人多，你去那，跑三趟你儿子的空调钱就差不多了，但是听说他娘的城管在那查的严，得小心点，不然有去无回阿’说完兰花上车开走了。
晚自习的第二节课他在做一篇语文的阅读理解题；故事梗概是讲一位老妇人如何长途跋涉推着板车给监狱里的儿子送窝窝头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是描述一望无际的田野有大片大片成熟的麦穗，老妇人通过想象麦穗变成细软的面粉，到了监狱后儿子手捧窝窝头的情景，看着看着，他鼻头一酸看不下去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捶他的心脏，一下，两下，三下，四五下，放学铃声响起，他快速收拾东西决定回家。回家的路上，他还在想那篇阅读理解，老妇人最后到监狱了吗？见到儿子了吗？他儿子吃到窝窝头了吗？吃窝窝头时泪流满面后来又改过自新了吗？想着想着他发现家门紧锁，现在都九点多了怎么还没回来，这时张兰花出来倒刷锅水。
‘呦呦，你这个鳖孙也知道想家阿’
‘花姨，我妈去哪了？’
‘去郊区的电子厂了，那里生意好，说要多挣点钱给你买空调，已经连着一星期这样了，你也不劝劝，这么热的天怎受得了’张兰花把锅往旁边的石堆上一放双手叉腰‘也不是我说，你家这几年都在闹经济危机，你妈都瘦了一大圈’他没再往下听，从书包里拿出剩下的生活费，买了简单的晚饭后往郊区方向跑去。
夜幕降临，繁华的城市逐渐变得明亮，夏天的余热宛如蒸笼一般，小城的灯火通明像即将会自燃的灯笼，它让人觉得陌生到可怕，天桥上车水马龙。路过的专卖店互相放着重金属敲打的声音，所有的一切璀璨热闹疯狂的不像话。
她早早地来到电子厂门口，把所有材料准备好，旁边一个卖炒面满脸黝黑的老板好心提醒道‘在这卖饭虽然挣的多，但是你得长点心，看见城管来了就得赶紧跑，上次我的秤砣被他们拿走现在还没给’她点点头假装镇定，但心里是提心吊胆，儿子快高考了，她不能出事。
人越来越多，她忙碌地连钱也顾不上收，只是不停地盛面团，拿鸡蛋，打鸡蛋，放菜，就在递给别人最后一个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城管，拿着铁棍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还没当她解释，案板上所有的材料已经被野蛮地掀起来，拨到地上，整整齐齐的一排排鸡蛋也无力地掉落下来，蛋黄和着透明的蛋清，连着地上肮脏的泥土和石子，缓缓向四周蔓延，他们挥起铁棍正准备向她的车子砸去时，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央求道‘求求你们，不要砸坏我的车子，我儿子还在家等我，他快要高考了，我只是想多挣点钱给他买个空调’其中一个人丑陋地咧嘴笑道‘买空调？哈哈，老子还想买呢’昏黄的灯光下，冰冷的棍棒在空中挥舞，落下，落下，挥舞。
当他赶过去看到狼藉的现场，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与胆小，她恨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所应当，他恨自己为什么永远都觉得母亲是欠他的，这些复杂的情感融合在一起，仿佛像一针注射剂注入他骨子里，终于他的眼泪也毫不吝啬地掉下来，是悔恨的，权当是他还给母亲的，但这远远不够，于是他扬起手来给自己一个巴掌，反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刺痛感化成千言万语在向他不停讨伐。
张牙舞爪的夜呀你什么时候才会亮起来。
夜更深了，家家户户都已经关门进入温热的梦乡，他远比母亲先到家，蹲在家门口昏暗的角落里，紧紧地抱着膝盖，懦弱地躲在墙角颤抖。
‘这么晚你怎么回来了？明天没有课吗’她站在没有光亮的一侧，小心翼翼地努力掩饰受伤的脸，假装没事关切的问道。
‘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起来搂住瘦弱的母亲紧紧地抱着，一字一句。
‘没事，都会过去，会过去，没事的’母亲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
大学毕业后，他也时常去铺子里帮忙，有次无聊时给母亲讲了老妇人的故事，讲到一半时不想再讲了，母亲和他当年有着同样的问题。
老妇人最后到监狱了吗？
见到儿子了吗？
他儿子吃到窝窝头了吗？
吃窝窝头时泪流满面后来又改过自新了吗？
不知道，我们总是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泪，不如珍惜母亲现在给予我们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