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面山而居,而且是两座山。愚公门前的太行山、王屋山俨然就是这两座分别叫做高柱山、猪头山的山。 只可惜住在这里的人们没有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出一个感天动人的寓言故事出来。
山下沟壑纵横——老家居住的村子就叫九道沟——由或隔天堑相望或由土墚隔断的四种姓氏的六户人家构成。
这里的沟沟坎坎都曾是我和几个儿时伙伴的乐园。而这两座山,虽说都是孤山,却常常是我们寻觅绿野仙踪的地方——东边的高柱山上不仅有杨二郎挑山留下的插挑杆的石罅,还有太上老君的“晾丹石”,而西边的猪头山上却有一条深而整齐纵贯整个山体的“龙抓沟”。
高柱山,严格讲应该叫南高柱山。因为北去四千米,正对着有一座北高柱山,山的主体形态相似(平日南山下的人把南高柱山的“南”省去了,而北山下的人则省去了北高柱山的“北”,不加修饰限制有出于以己为主之心,也有日常称谓方便的缘故)。只不过北高柱山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山包,相传是当年杨二郎从穿的两只鞋子里磕控出的泥沙——可见老人家赶了很远的路。
关于南北两座高柱山的来历,当地有这样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天地间像个大窑炉,地上草木禾苗都烤焦了,人们简直无法生存下去。玉帝就派杨戬杨二郎下界替老百姓想办法,杨二郎有神通又力大无比,他想到的办法就是用大山压住太阳。连续几天,他肩挑大山追赶太阳,每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会有太阳被压到山底下。这一天,杨二郎又挑起两座大山,追赶着太阳,小河边有个洗衣服的妇女看见他用一根细细的麻杆挑着两座大山,惊讶道:我的娘哎,你用这么细的麻杆挑着这俩座大山,压不断啊?!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麻杆断成两截,两座山,也就落在了现在的地方(关于鄙视妇女没有文化没有教养,说话不吉利,一语成谶的故事,后来听了很多不同版本而情节却大致相同的故事。讲故事的人往往最后还要加一句:所以娘们儿不能随便说话!更有甚者,还言之凿凿的说“老婆、老婆”“婆”就是“破”——破气、破风水)。
听说后来还剩最后一个太阳的时候,给杨二郎追赶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杨二郎就回去复命了。原来,剩下的这颗(也就是现在这颗),是偷偷藏到了一棵马齿苋底下,才躲过一劫。所以太阳为报救命之恩,是不会晒死马齿苋的。而对当年试图告密的蚯蚓,太阳不但用光芒刺瞎它的眼,还会一见到它,很快晒死它。所以蚯蚓会深深的钻进土里轻易不敢出来。
不知为什么,这两座山没有从它们这么富有传奇色彩的来历中获得诗情画意的名字;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孤山,突兀使它们愈显高耸,大有一柱擎天之感,故取名为天柱山吧。
天柱山南坡,有一块柱状巨石,上面平展,约有十余平方。相传当年太上老君在山下练成仙丹之后,会拿到上面晾晒。说有一回,仙丹让放牛的给偷吃了,老君赶上,三拳打得他又给吐了出来(不知放牛人吐出来的仙丹,太上老君会不会给什么仙或什么人用——老百姓大概只想到偷了东西肯定是要受到惩罚的,却没想到,太上老君是有道之人,或许不会如此小气吧;就是取回仙丹,也不必用这么粗重拙笨的办法吧)。
山下有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就叫老君炉 。村后山脚下,老君的炼丹炉遗址还在。当地同我父母年纪差不多的老,人都能清楚的讲出他们年轻时候见到的炼丹炉的轮廓以及炉壁上琉璃一样的釉彩。后来老君为什么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到哪了去了,没有究竟。只听说当地一位姑娘看上了他,主动以身相许,而老君坚决不同意。走的时候,姑娘一路跟随 ,老君见劝不回她,便一边走一边掏出屎壳郎,揪掉翅膀和爪子,一口一个,吃得有滋有味。姑娘一看,差点没恶心死。于是掉头回来,可走着走着,她看到老君丢在地上的屎壳郎的翅膀和爪子,原来全是剥掉的栗子壳,姑娘知道自己被老君的障眼法给骗了,又掉头去追,哪还看得见老君的身影!
猪头山,一个很土气的名字,一定是因型而得名——圆蹲蹲的,在高柱山西边,矮一截。至于那条神秘的龙抓沟,遗憾,没有任何故事留下来。但小时候每次靠近它,必惧其幽险,又常常叹羡龙爪的锋利和力量!
绿野仙踪的奇幻迷离,磁铁般吸引着童年好奇的心。但这两座山连同山下的“九道沟”,给我们留下的记忆中美好还有很多。绿树丰茂、山花烂漫是满眼的色;梨枣遍野、李桃满山是可口的香;梯田错落、阡陌有致是醉人的味……
从外出上学到今年已整整三十八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啊!三十八年没有攀登这两座山了,几经梦里萦回,最是挥之不去!
前不久,连续两个星期天,利用周末回老家的机会,先后登上两座山顶,竟一路感慨一路叹惋——儿时的记忆似乎只残留在无法开垦的石板路上,残留在未及用火药轰坍的陡峭崖壁上——家乡的父老乡亲,请原谅我用“肆意”和“贪婪”两个词来形容你们对山川和土地的榨取——哪怕仅仅为了多钟一垄地,一道道堤堰被拆除,一条条水渠被填平;护坡没有了,堰坝拆掉了,甚至连田埂、小路也不留;沟梁坡地多连成一片连成一体了……
而那两座山,原始林貌早已荡然无存。该不是单单因为父老乡亲愚公精神学得好吧,挖掘机的履带一直碾压到山顶——整个页岩山体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深耕作业(速生林木的每一轮的采伐与栽种都挖掘一遍,只希望生得更速,长得更快),表层已变得相当松散……站在山顶,更能看到远处一大片顺山势而采挖的石英砂矿区,白花花的,生生把一座青山变成一具被破了膛的正在腐烂的大象的躯体……
一路坎坷攀爬,忧伤始终相伴——耕地的开垦扩张,何以达到如此极限!人们这般肆意妄为,难道只顾及了当下收成!这片祖祖辈辈赖以谋生的土地,能禁得住几场暴雨的冲刷啊! 似这般,水土的流失必将无情的卷走一代代人所共有的灵魂憩园——那悠悠的乡愁。
但存方寸土,留与子孙耕。愿我们心生敬畏,诅咒一切的短视与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