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了,原来应该是降雪的时节,却任性地下起大雨来了,一整个上午窗外都大雨滂沱,中午时分雨过降温后,大雪就在雨中穿行,再后来雪便铺天盖地地到来了。
在这情绪多变的天气里,在温室里忙碌是很幸福的。
午休还没到,工作也还没有完成,心里着读书,就一心两用边读书边打印图纸。工作读书两不误。
简傲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晋文王司马昭功劳与恩德深厚广大,有他在的地方,座中人都严肃庄重,用对待国君的方式对待他。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狂放痛饮,泰然自若。
【评析】阮籍为人处世虽然放纵不羁,但分寸把握得很好,特别容易让人接受包容。
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①,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注释】①交觞:互相敬酒。觞,酒杯。酬酢:宾主互相敬酒。
王戎二十来岁时去拜访阮籍,当时刘昶也在座,阮籍对王戎说: “我碰巧有两斗美酒,应该跟您一起喝掉,那个刘昶却不能参加。”两人互相敬酒,喝得热闹,刘昶一杯都没喝到,但是三个人一起交谈玩笑,没有什么芥蒂。有人问阮籍为什么这样做,阮籍回答:“比公荣(刘昶)强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酒;比不上公荣的人,又不能不和他一起喝酒;只有公荣这个人,可以不和他一起喝酒。”
【评析】这里只是好朋友之间开玩笑罢了,《任诞篇》中刘昶说过: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阮籍故意借此调侃。
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钟会精通才学玄理,起先不认识嵇康。他邀请了一些当时的才德之士一起去寻访嵇康。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向秀辅助他给他拉风箱。嵇康一直不停地挥锤打铁,好像身边没有其他人一样,过了很久也没跟钟会说一个字。钟会起身要走,嵇康问他:“听到了什么而来的?看到了什么而走的?”钟会说:“听了所听到的才来的,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的。”
【评析】钟会很想结交嵇康,不顾及嵇康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但最终还是因几次到访嵇康都受到冷遇。钟会怀恨在心,后借故在司马昭面前诬陷嵇康,最后杀掉了他。
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②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嵇康和吕安关系很好,只要想念对方了,即使相隔千里,也马上乘车出发去相见。后来有一次,吕安来了,嵇康正好不在家,嵇喜出门来接他,吕安不进家,在门上题了个“凤”字就走了。嵇喜没明白他的意思,还因此感到高兴。之所以写“凤”字,是因为把它拆开就是“凡鸟”二字。
【评析】“凤”的繁体字“鳳”可以分开成为“凡鸟”二字。不过这到底是不是吕安的本意,也不好说。话说嵇康之死,就是因为吕安的家事被牵连,两人一起被司马昭冤枉杀害,也是同生共死的难兄难弟了。
王平子出为荆州,王太尉及时贤送者倾路。时庭中有大树,上有鹊巢。平子脱衣巾,径上树取鹊子,凉衣拘阂树枝,便复脱去。得鹊子,还下弄,神色自若,傍若无人。
王澄要外调去做荆州刺史,太尉王衍和当代名流来给他送行,人多到满路都是。当时院子里有棵大树,上面有个喜鹊窝。王澄脱去上衣和头巾,直接爬到树上去掏小喜鹊,汗衫被树枝挂住了,就也脱掉。掏到了小喜鹊后,就下树来接着玩弄,神态自若,旁若无人。
【评析】王澄做事有些疯癫放纵,为人也由着性子,虽然有才,但很让人看不惯,后来王敦把他杀了。
桓宣武作徐州,时谢奕为晋陵,先粗经虚怀,而乃无异常。及桓迁荆州,将西之间,意气甚笃,奕弗之疑。唯谢虎子妇王悟其旨,每曰:“桓荆州用意殊异,必与晋陵俱西矣。”俄而引奕为司马。奕既上,犹推布衣交,在温坐,岸帻④啸咏,无异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马。”遂因酒,转无朝夕礼。桓舍入内,奕辄复随去。后至奕醉,温往主许避之。主曰:“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
桓温做徐州刺史时,谢奕是扬州晋陵郡太守,两个人起初只是互相客套,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到了桓温要出任荆州刺史,去西边赴任时,两人的感情就很深厚了,谢奕对此没有疑心。只有谢据的妻子王氏明白桓温的用意,经常说:“桓荆州的用意很特别,肯定会带上谢奕一起去西边。”不久桓温就任用谢奕做司马。到荆州后,谢奕还觉得自己跟桓温是像普通人之间那样随意的感情,所以去桓温那儿时,头巾随便歪着,长啸吟唱,跟过去一样。桓温常说:“谢奕是我的世外司马。”因为爱喝酒,谢奕越来越违反上下级间的礼仪。桓温丢下他走进内室,他总是跟着进去。后来谢奕一喝醉,桓温就去夫人南康公主那里躲着。公主说:“没有癫狂的司马,我哪有机会见到您呢!”
【评析】桓温为人豪放,性情中人,对谢奕这段友情他是十分珍惜的,一手提拔,鼎力相助。谢奕在这段关系里比较没分寸,觉得桓温是好朋友,没有当成上级看待,桓温也很容忍,这里公主的话有些像是吃醋。
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著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
从事中郎谢万是蓝田侯王述的女婿,他曾经戴着白头巾、坐着轿子径直到扬州府大厅上见王述,直言不讳地说:“有人说君侯您傻,君侯您确实傻。”王述说:“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是因为我成名晚而已。”
【评析】谢万不讲规矩,没大没小,傲慢自我是出了名的。王述年轻的时候比较沉默,被人说是痴呆,后来才慢慢出名。作为王述的女婿,这么说话真的太没分寸了。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王徽之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桓冲问他:“你在哪个官署办公?”他回答:“不知道是哪个官署,时不时见到下属牵马进来,似乎是马曹。”桓冲又问:“官府里有多少马?”他回答:“对马的事儿问都不问,怎么会知道数量?”桓冲又问:“最近马死了多少?”他回答:“连活着的马有多少都不知道,何况死的!”
【评析】王徽之生性清高放荡,这类人是典型的艺术家,性格散漫自由,让他去当官管事,真的是不合适,一方面他可能不满意这份工作,另一方面他可能就是不喜欢管事。
谢公尝与谢万共出西,过吴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坐少时,王便入门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己。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仍据胡床,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对意。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①不作尔。”
谢安曾经和谢万一起去京都,路经吴郡时,谢万想跟谢安一起去王恬那里坐一坐,谢安说:“恐怕他未必会好好接待你,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了。”谢万还是极力邀请他一起,谢安坚持不改变主意,谢万就一个人去了。跟王恬坐了一小会儿,王恬就进内室去了,谢万很是高兴,以为他会好好招待自己。过了很久,王恬居然洗了头发披着出来了,也不陪客人坐,就坐在胡床上,在院子里晾晒头发,神情气度傲慢豪放,一点没有要跟客人应酬的意思。这样谢万只好回去,还没到船上,就连声呼唤谢安。谢安说:“阿螭从来不会装假。”
【评析】王恬是王导的儿子,文武双全,琴棋书画都很好,尤其是围棋,号称当时第一人。目中无人高傲自大是出了名的,连王导都很不喜欢这个儿子。谢万这个向来自大之人,遇到了更自大的,也是有趣。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王徽之做了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桓冲对他说:“你在府里已经很长时间了,最近应该处理点事务了。”王徽之并不回答,只是看着高处,用手版支着脸颊说:“西山早上很有令人爽快的空气啊。”
【评析】这里表达了王徽之想要脱离俗务、亲近自然的意思。
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诸将甚忿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故幸而得免。
谢万北伐前燕时,常常用长啸、吟咏展示自己的高贵,从来没有安抚慰问过将士。谢安很是器重、喜爱谢万,但知道他一定会失败,就跟他一起下战场。他曾温和地跟谢万说:“你是元帅,应该多请各位将领一起吃饭喝酒,让大家高兴。”谢万答应了。于是就把各位将领召集起来,什么都没说,只用如意指了指四座的人,说:“各位都是很厉害的战士。”各位将领对他很是怨恨。谢安想对将士们多加恩宠与信任,从队长、将帅往下数,全都亲自登门拜访,非常诚挚地道歉。谢万北伐失败后,军队内部想趁机除掉他,后来又说:“看在谢安的面子上吧。”所以谢万侥幸地逃脱了死亡。
王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皆著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
王献之兄弟去见郗愔时,都要穿好鞋子,仪容端庄地拜见,很遵守舅甥之间的礼仪。等郗超死后,再去见郗愔,都穿着高底木板鞋,态度轻浮傲慢。郗愔让他们坐会儿,都说:“有事,没时间坐了。”他们走后,郗愔感慨地说:“如果郗超不死,鼠辈们敢这样吗?”
【评析】郗超生前很受桓温重视,权高位重,所以两兄弟趋炎附势讨好,一死,人走茶凉,对自己的舅父也无礼起来。说真的,这些名士在很多地方做人都不地道,标榜个性却伤害他人的感情,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只是反复小人罢了。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①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伧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
王献之从会稽郡出来,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个名园,他原本不认识他,却直接去了他们家。当时顾辟疆正跟朋友欢聚喝酒,王献之观赏完园林后,就在那里点评优劣之处,旁若无人。顾辟疆难以忍受,大怒道:“对主人傲慢,是失礼;靠高贵的身份在别人面前傲慢,是无道。无礼无道的人,只是不值一提的俗客!”就把王献之的随从赶出门去。王献之独自坐在轿子里,左顾右盼,随从们很久也没过去。顾辟疆让人把他送出门去,不再理他。
【评析】干得好!谁给他这么大的脸,真当所有人都惯着他?这两兄弟都是一个德行,深得王羲之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