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窖,简单看是年代与地域双重身份的名称。
与窖有关的,这里说的是声调为(yao)那种,除了黄土高坡居住的窑洞,烧制瓷器的窑炉和天上人间美其名曰的那种工作场所相对普遍保留外,其他的各种窖(jiao),当代仅作为某些特定环境特殊物种的贮存使用装备,已经所余甚少。
普通百姓家的菜窖已经在世纪更迭的洪流中没有任何保存价值的被裹挟而去,想必它不会寂寞,因为与之同行的是整个人类的进化史,很丰厚很漫长的一段历程。作为见证历史转折点的标志物之一,它的存在其实很有意义。
在新疆的那些年,能够满足我童年无数奇思妙想的场所之一就有这不起眼的总是散发着不可捉摸气味的菜窖。
那时候像风一样的我经常在部队的任何允许孩子停留的地方流窜,永远精力充沛,虽不拆家但是经常制造某些大人哭笑不得、无法理解的故事和事故。这种近似无拘无束的自由生长可谓伴随了整个童年生活,在那片广袤的天地里恣意成长的经历应该对个人的性格有一定影响。
这种潜移默化的磁场其实无法绝对的区分好坏。据这些年的反馈来看,好处是起码不太畏惧有关生存方面相对严苛的环境与颠沛流离的际遇,至于某些所谓的挫折,应该算是从来没有缺少过从头再来的勇气,即便在当时的很多人眼里属于特例独行。毕竟,和生死相比,什么都是小事。
在边疆,部队有它鲜明的年代特点,和平时期的新疆都是随时可以戒严的,何况早年的某些严峻形势。其实包括母亲都习惯了一声令下马上开拔的状态,我记得她烙过很多张大饼,父亲准备了不少的压缩饼干,还有在床底下心怀忐忑跌滚打爬佯装睡觉的那些日子。
感觉到紧张的空气也旁观着马不停蹄的大人们,但是作为小孩子早已见怪不怪反而还有很多的兴奋点。不管这属于神经大条还是天生懵懂,总之这样的孩子非常皮实,起码没有遇事哭哭啼啼的公主病,在大人眼里他们只要知道回家丢不了就行,也许那个年代的孩子都这么省心吧。
有次我们发现在帐篷上追赶打闹时很有地下游击队的感觉,因为帐下是无数的储备蔬菜,包括干的鲜的。空气中弥漫着腌菜的酱香和蔬菜发酵后萦绕徘徊的气味。深一脚浅一脚的匍匐动感,和深绿色军用帐篷瓷实紧密的无论我们怎么跳跃腾挪大幅度奔跑也会兜牢大家的安全感,都特别令小崽子们振奋。
乐极生悲是个形容词,尤其对爱惹事的我来说,果不然地兴奋度过高的我很快有了首秀的机会。当时没反应过来后就掉到帐篷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好凑巧营帐有了漏洞,反正我是从洞里漏下去的。
部队孩子多,女孩少,我再皮也很少有落单的时刻,一般都是一群熊孩子出没。掉到下面难得有了个人探险的经历,虽然时间不长,也够我发散幻觉了,奇怪的是,我从没有什么担心害怕的想法,只有无穷无尽的新奇感。
暗色的营帐里满目都是整齐码放的菜蔬家什,在孩子的眼里就是一所巨大的城堡和迷宫。
我抬起头,寻找出口。兜兜转转,踢踢踏踏地寻着光线往外走。
安静的空间,幽深的甬道,帐篷里有微风在波荡,带着咸菜味的飞扬的尘土与若隐若现的光影拼凑出光怪陆离的朦胧感,现在想来,场景有点玄幻。
上学前我是一直留长发的,母亲都给我扎着辫子,那时早已散开,披头散发地踽踽独行,有些暗黑系的动漫风格,情境似乎很容易发生某些未知的故事。结果非常平淡,啥事没有,除了临出门时遇见了一只淡定的肥胖的野猫。
回家后父亲说,部队里没有野猫,猫是负责抓老鼠的,都有用处。
那次落单的经历让我对菜窖和大棚有了特殊的心思,每每遇见总想探寻一番,想知道里面是否有相同的装备,或者还有什么特殊身份的工种在其间。
之后我去过母亲工作的地方。随军家属很少有固定的工作,母亲也是经常更换。好在我们都很习惯,大家要求不高,也就是尽量不浪费有限的时间,不让自己闲着罢了。
母亲当时的工作和菜有关,我印象最深的依旧是那种无法具体描述的味道。她们工作的周围全部是没有边际的蔬菜,整个空间有些封闭有些杂乱,相对应的却是母亲和阿姨们爽朗无忌的笑脸。
工作是很高兴的一件事,一群人比一个人开心,哪怕环境再噪杂不堪,这是儿时的我对工作的最初认识。
部队生活,对孩子来说充满了当地的军旅特色。新疆很大,驻军很多,我们在乌鲁木齐的生活是相对安定生活无忧的,没有南疆的交通不便,一切起居用度都配置齐全。
在我记忆中,任何与部队有关的事物都是习以为常的铺天盖地的广博,以致日后父母选择转业回归老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适应,这不知道是否属于某类应激反应,是否需要心理疏导,因为某些不适停驻的时间也过长了点。
大白菜成堆堆放的有操场那么多,整车整车的收发,胡萝卜也是,且都是大个的,像小型萝卜的品种。我人生中第一次做菜就是炒胡萝卜丝,虽然擦掉了手上的皮,但是很好吃。我们用酱油醋炒胡萝卜丝,从那时起,我就喜欢酸甜、酸辣、酸爽的味道,因为它代表着童年的印记。
莴笋,对儿时的我来说就是竹笋,感觉与熊猫同等级别也就特别珍贵,不舍得也就不喜吃,直到以后懂得了它们的区别。
大片的油菜花海就在抬头四顾的不远处,蓝天白云好风光,包着鲜艳头巾的维族妇女像画中人一样在田间劳作。成片的青纱帐生长迅猛,当地的玉米不是用来收成的,全部在最嫩的时候喂养牛羊,地域特征明显。现在流行的田园风田野风西北风在童年的我眼里诚属身边常态,风景看多了就没有了与众不同,只待年龄的更替和心境的转换才会赋予它不同的魅力。
西红柿和辣椒是家常菜,因为母亲经常安排我和哥去采摘。说是摘,实际是揽。因为部队附近是对儿童来说一望无际的蔬菜基地,大批符合规格的菜蔬出品后,基地还会余下非常多的等外品。对勤劳节俭的母亲们来说,如果不及时的揽回家,属于暴殄天物,太浪费了。这类似于在老家那种拾麦子,揽地瓜的活,每每收获颇丰。
我最喜欢这样的营生。挎着篮子左顾右盼,一般比别的小朋友眼疾手快,当然,惊喜与惊吓总是和眼光独到息息相关。凡事无绝对,天下从没有免费的午餐,童年的我感触很深。
那次和哥以及一干小伙伴去揽辣椒,我的篮子逐渐丰满,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收获的快感,一时让我有点骄傲自满。可惜好景不长,嗯?手感突觉嫩滑柔软,青椒表面是光滑的不错,但那是它特有的质感,感觉不妙低头一看,再看!手里有个虫子,它正激动的不断蜿蜒,又是绿色的,阳光下显露着透明的曲线。
我当即篮子一撂,撒丫子就跑,高亢的童音飘荡在田野之间,那份对软体爬行动物天然的恐惧一直持续到现在,令人毛骨悚然。我承认这是天生的短板,无处安放,很难更改,好在世上同类居多,从不孤单。
父母对菜窖的打理可谓精益求精,在有限的条件下创造尽可能多的乐趣非常符合勤劳朴实的劳动人民的优良传统,我在某些领域始终是望尘莫及并表示钦佩的。
家里的菜窖是何时装备好的,我没有印象,毕竟去新疆的时候我还是两岁的婴幼儿。不过自从记事后,我经常地忆起菜窖的过往,毕竟民以食为天,菜窖和生活关联频繁。
菜窖很大,需要梯子上下。干净清爽,没有我不喜的怪味,父母拾掇的边边角角都一尘不染。
我喜欢浸在清水里的芹菜,味道清新,根须发达,生命力旺盛。我也喜欢父母堆放整齐的其他果蔬,菜架,军人家庭的简洁干练勤俭节约风格,家人秉承的非常到位。
只是,当菜窖里养了几只兔子后,发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情况。
对,兔子爱打洞,不巧的是我们的住址在高处,坡下就是维族人的领地,平时我经常的窥视他们的日常,内心深处时而流露出对少数民族迥异于我们的生活方式报以羡慕嫉妒的心态。
事出有因,因为我宠爱的小猫嫌贫爱富投奔到下面的维族人家去了,千呼万唤不复回,以致我因爱生恨,虽然此事无伤日后的爱宠之心,但自此对猫族一流的特点有了很深切的认识。
母亲说我们给它吃肉吃少了,我近距离观察的时候发现的确如此。维族人天天吃肉,但那也不是它一去不返的理由,年幼的我很不理解为什么我天天揽着小猫同睡同行它竟然为了吃肉就任人唯亲,明明我们没有区别对待,更没有虐待。
总之,发现猫一意孤行后我很快放弃了召回的心思。小孩子嘛,爱恨来的快,逝去的也快。转而对维族人房前的凤仙花使劲,采摘数颗,染红了两手的指甲,冲着不理我的猫显摆了很久。
小猫事件随风而去后,兔子打洞又到了坡下,家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虽然狡兔三窟,但爱逃跑的兔子也太有毅力了吧?坡下坡上距离遥远,兔子不畏艰辛执着奔赴自由的行动着实令人震撼。
因为有前车之鉴,父母发现及时,兔子越狱失败的结果是成为了盘中餐。
早先我从不避讳吃各种肉类,也爱吃,父母都说我在新疆的时候连罐头里的五花肉都吃,包括肥的那种。
可是,当看到父亲悬挂起兔子,动手给它扒皮、开膛、清洗的程序后,那个场景就深刻的印在了脑海,并影响到后续很多的问题。
对,关于活物,我从来没有亲自动过手,也基本不敢面对那些场面,不管是杀鸡杀鱼还是什么。但矛盾的是我都喜欢吃这些东西,自小爱吃,吃的还不少。只是不敢目睹。这样的行为有点掩耳盗铃的虚伪,但没办法,这是骨子里做不到的又一短板。
不知道是不是儿时那个兔子飘来荡去的情景吓到了心里,总觉得有点渊源,倒也无需去深究什么。
父母决定转业回家后,我也告别童年成为了小小少年,对菜窖的认识有了更深的了解。每次回老家,一路上我总是会关注乡间地头大大小小的地窖或者说是窑洞。老家人会往里面安置地瓜,姜,山药之类,菜窖的用途有了更具体的细分,也是地域特点。父母还会经常的带回家亲人们送的干菜,晒干的菜品做起来有一种异香,是我喜爱的味道。
母亲也会晒菜,她最爱忙碌一番分门别类的给孩子们装回去吃吃喝喝,临时不能吃到的还会发快递。她的口头语是,这是最好吃的东西。
总之回归故里后,父母离家多年搁置的那些看家本领又都捡拾了回来,甚至与时俱进开始升华。近几年,仅吃喝方面,表现是一贯的在重温昨日时光,我们也顺带着感触良多。
大家都在追忆当年的一些岁月,成长的路程意味着返朴归真,各阶段没有任何不同,不管是40后还是00后,跨度再大也属正常。就如我此刻一般,回忆过往与安享当下和谐与共,还算吻合经典永流传的日常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