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肥虾
小城的高三时代有什么期刊可读?
两个:一张《南方周末》,一本《散文》。
于是,在面对右下角已经被翻得卷起来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每一夜,在被试卷和复习题充斥的每一天,我会随手翻翻月初买的杂志《散文》。有一次,在泛黄的书页上遇见一行标题——《所有的树木鸟群都请安静》,我讷然:对于苦逼的高三学子而言,在一片树林听听鸟叫已是奢侈,为何还要有人让林子里的鸟儿安静呢?
这便是钱红丽。细读此文,才发现作者在说《本草纲目》。她说关于植物,《本草纲目》比《诗经》全一点,更贴近大地。《本草纲目》开篇即提到“菘”,也就是大白菜,“如今秋霜遍野了,菘们早已下种,青扑扑的叶子初露端倪。接下来,它们是整个冬天饭桌上的主角。”钱红丽爱植物,写过《诗经》里的植物,写过《本草纲目》里的植物,现在继续写的,是生活里处处可见的植物。
钱红丽在安徽安庆的一个名叫稻圩的村庄长大,后来迁居至芜湖,又在合肥定居。我从其文章里,读到深重的皖南气息:小时候家里遇到没菜吃的时候,大人们会去河边抓一把野菱角菜回来炒;童年记忆里的哑巴靠挖藕为生,在寒风冷雨里,一锹一锹掀开泥巴,把肥美的藕节一根一根找出;霜降后弯腰割稻,田埂上不知哪里来的收音机里,传出缠绵悱恻的歌曲“更深露重,落花成冢”,有举世滔滔的虚无感。她说自己是桐城派,不禁让人联想到姚鼐老爷的“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
也有煮妇的生活。她带孩子去南京秋游,写梧桐道上的叶子将枯未枯,视觉上奇幻,树,城墙,建筑,河流几相辉映,透出了一种文化底蕴。但同行的儿子却不开心,因为中山陵不是山,全是台阶——于是相约,下次去爬有泥土的大蜀山。在煮妇的厨房,有巴赫,但是啊,一边剁鸡块一边放巴赫,鸡在砧板上血肉横飞,只会越听越烦;那么就换了罗大佑,给鱼刮鳞,或洗小青菜,《摇篮曲》飘过来,敲得一颗浮躁地心也就放了下来。她会把小时候的植物果蔬拿来做菜。山芋梗、茄蒂,或者冬瓜皮都是料理的好原料。
钱红丽在一家报纸副刊做文学编辑,写作也算是主业。她说自己“不过是喜欢写点东西”,于其个人而言,写作是对抗平庸,也是自我成全。不懂人情世故,浑浑噩噩过日子,最大的优点是耐得住寂寞,她一点一点地写,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眼望着时钟走到十一点,遂起身往厨房去——因为还要择菜做饭啊!
也许,肉末拌小葱生姜,以及炒苦瓜时放些白醋才是生活里的美好,而写作,不过是始终在高处的一个理想。钱红丽说,依然愿意把自己与周遭区别开来。
整本书分为三辑,《四季帖》写节令,《故乡帖》写往事,调子不紧不慢,一年四季,居家生活,童年断篇,娓娓道来;第三辑叫《烬余录》——名字难免让人心头一紧,张爱玲写过《烬余录》,叙的是香港空战时候的人与事,元代徐大焯的《烬余录》里写的是宋朝旧事,繁花残叶。李志在歌里唱,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想必人从呱呱坠地起,这一辈子就是受苦,至于时间所有诉苦之事,都可称为“烬余录”吧。
不免为作者捏把小汗。后来想想,孤独,离断,对于写作者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它们为写作给予素材,给写作者提供遐想的空隙,于是,一个人的四季,年月,怅然,喜乐,跃然纸上,便成就了细细密密的人生境界。
所有的树木鸟群都请安静,让我们在雨天,在深夜,掩卷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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