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里的点心

早晨的餐桌上,碗碟已收,阳光斜照进来,只剩下我和孩子早餐的余温。先生方才揉着惺忪睡眼踱进餐厅,忽而惊叫起来:“啊呀,今天是我的生日!”那声音如投入平静湖水的石子,打破了一室安闲。

我心头一空,匆忙捞起桌上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数字历历在目。“真是呢!我这就去买蛋糕,再添几样菜回来。”语气里掺着几分窘迫与补救的急切。

他摆摆手:“蛋糕就不用了,我不喜欢甜食。倒不如……你给我煮碗点心?冰箱里还存着粉干,权当长寿面了。”他淡淡提议道,神色里不见丝毫埋怨。

我愈发歉疚起来:“真对不住,竟把你的生日都忘了……我这就去泡发香菇、木耳。”话音未落,人已起身直奔厨房。

翻找食材时,年初带回的虾干在冰箱角落里冻得硬实,取两只大的出来,它们沉在碗底清水中,仿佛被时光封存的小舟。待要切肉时,才想起冰箱空空如也。低头瞥见自己蓬乱如草窝的头发,穿着睡衣,一下子也出不了门呀?

“我去买肉吧!”他看出我的窘境,自告奋勇地出去了。我倚门望去,他正匆匆走远的背影,被晨光拉得又细又长。今日的寿星,竟为着自己碗里的汤羹奔忙起来。

我心头像被看不见的指尖掐了一下,微微发紧:愧疚悄然蔓延,竟忘了自己才是那个该操持的人。

待他提肉归来,厨房便成了我赎罪的地方。香菇木耳已饱吸了水分,舒展如初绽的小朵黑云;虾干解冻后透出淡淡的琥珀色;鲜肉切成细丝,粉干则柔软地盘踞在碗中。

炉火燃起,香气便如无形的藤蔓,悄然爬满了整个厅堂。待那碗热气腾腾的点心置于桌上时,日头已爬得老高——快九点了,先生大概早已饥肠辘辘,埋头吃得狼吞虎咽。

待碗底空了,我才笑着打趣:“客官,味道如何?给几颗星?”他抬起头,眼角的细纹里漾开真切的笑意:“好极,五星!以后生日就认准这碗了。”

“小时候,每逢我生日,妈妈就亲手煮这样一碗点心给我。”我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亮出了珍藏的童年徽章。

他闻言,笑容如退潮般缓缓隐去,低头搅动汤勺,声音也沉落下来:“我小时候……从未有过生日。爸爸妈妈忙着赚钱,连他们自己的生日都不曾过过。”这话他以前说起过,如今再听,心口仍像被什么无形之物猝然捏紧,隐隐作痛。

这未曾被烛光照亮的童年,或许正是他年年将孩子生日记得分毫不差、备礼买蛋糕的缘由吧。他不愿那点苍白的遗憾,如影随形,再染上下一代的衣襟。

以前,我也曾为他买过蛋糕,亲手烘烤过糕点,做过一桌子菜。然而人至中年,繁华落尽后所求的,往往最是简单——最终所求,不过一碗儿时寻常的点心。

这碗中热气腾腾的,哪里仅仅是食物?那是生命源头未曾得到过的眷念与暖意,是童年空落处的无声填补。往事如烟,终究无法追回,只可回味;若是苦涩居多,便只能于此刻的烟火中,悄悄添上一匙温情的糖。

待收拾完碗筷,窗外已是太阳站屋顶了。望着他伏案的身影,我不由思及漫长的一生:那些错失的、渴求的暖意,如今这一碗汤面,可曾真能熨平岁月深处的褶皱?那一点迟来的甜意,是否足以融化昔年积下的霜雪?

毕竟往事如风不可追,唯有当下这碗余温尚存的人间烟火,还能在手心捂一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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