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站在寒凉的雨中,当一阵又湿又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他那高大瘦弱的身影,他那已经不再清晰的脸庞。他有些怨念地看我一眼,然后毅然转身离去。
1
他的名字叫做徐言卿。那是初一的下学期,徐言卿从别的学校转到我们班。我们班的同学大多都不接受他,感觉他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因为大家都在传说他是一个“坏”孩子,很坏很坏那种。他比我们差不多大了两三岁,都说他是留了很多级才是这样的。这些传闻好像很快就被证实了:他上课的时候,喜欢吊着嗓子瞎起哄。成绩经常是倒数第一。他经常被老师喊到门外罚站,通过窗户玻璃向我们做鬼脸。
有一天,我正在课间翻看一本在女生中才会流传的美文小说,徐言卿凑了过来,有点郑重其事地问我,关于这本小说的信息。他个子很高,瘦瘦的,松垮垮的发型是惯常的凌乱,圆溜溜的眼睛是惯常的玩世不恭。但他此时弯下腰那种认真的表情让我有些吃惊,我只好回应了几句小说的内容。
他转身要走了,欲言又止,又回身告诉我:
“应小米,你知不知道我的小名叫做大米。”
“大米!”
旁边的同学笑了起来,从此我们班就有了“大米”和“小米”的笑谈。
后来徐言卿告诉我,他小时候有一阵子只爱吃大米,不喜欢面食,所以才有了这个小名。
那年12岁的我,是一个平淡而又安静的女孩子。我除了条件反射般卖力地做功课以外,好像没有什么其它的喜好。除了班上那位总是叽叽喳喳,乐观好动的王晓雪,我好像也没有其他玩得好的朋友。
班上值日时,我和徐言卿还有晓雪分到了一个组。那天本来就有些拖堂,等到我们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组里其他人都已经纷纷离去,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晓雪突发奇想,她把前几排的课桌全部拉近讲台,排成一列,然后在黑板上画了很多好吃的食物,什么冰淇淋啦、冰糖葫芦啦、还有蛋糕杯等等。然后她说:
“你们看这里像不像是一个食品店?”
看到她那圆圆的梳着两只小辫的脑瓜快乐地转动着,我也笑了。可能是饿了吧,随后我和她又摆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放在了课桌上,假装是食物。弄完了我们俩咯咯地笑了起来,说这样才够。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我们表演的徐言卿却说:
“不够,不够,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一定等我哦!”
他自顾自地转身出去了。留下我们等了很久,有点想走的时候,他才进来了。
这个家伙到底准备干嘛呢?也不知从那里拎回一些瓶瓶罐罐,和一只比较大的桶。他先从开水间里接了一桶开水,然后把那些瓶子里的配料放进桶里。啊,一大桶橙汁味的饮料做成了。
我和晓雪用随身的杯子试了下,味道还真不错呢。于是这个学校唯一一个亮灯的教室充斥着我们的欢笑声。
在欢快的气氛中,徐言卿提议我们做个小游戏。他说:
“我们来试一下吧。石头剪刀布。输了的那个人要被惩罚一下,嗯,就在教室中间打个滚吧。好玩不好玩?”
听到了这个建议,晓雪的脸有些微微红了,嗤嗤地笑个不停。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好,好,我看你们俩玩。”
刚开始,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地上打滚。
“谁先说的,谁就要先在地上打个滚试一试!”
晓雪也在一旁起哄。徐言卿全无怯意,果真在地上结结实实打了几个滚,嬉笑着站了起来。在叫嚷和争执中,我和晓雪慢慢地释放了自己。然后游戏的结果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平常上课教室的地板上,笑着滚了几圈。当我捂着嘴,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和笑意,平躺在教室的地面上的时候,那种自由和放脱的心境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我和徐言卿慢慢熟悉了起来。从此以后在班上,他几乎只找我一个人说话。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有时会紧紧地跟随着我说笑。我的身高只能及他的肩,在路上,像极了一个大哥哥在护卫着他的小妹妹。
期末到了,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他送给我一本包装精良的日记本。日记本的扉页上尽力工整地写着“友义”两个字。我看了有点想笑,告诉他“友谊”的“谊”写错了。他嘿嘿笑了几声:
“你知道那个意思就行。”
我就又问他:
“为什么单单给我送礼物啊?”
徐言卿说:
“这个班里只有你对我最好,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对我好。”
“哈哈!”
我笑了,
“这就奇怪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了,认真地说:
“老师不是喜欢让我在外面罚站么?透过玻璃窗,能看到你们在偷偷地笑我。只有你的笑是真的觉得我好笑,其他人对我的笑都是嘲笑。”
从此我跟徐言卿走得越来越近了。我开始称呼他的小名“大米”。初一的暑假,他时常会到我们家里来玩,连我爸也开始喜欢这个同学了,因为他在我们家表现得很有礼貌,但一点也不忸怩。他有时会跟我爸走几盘象棋,还会有板有眼儿地一起交谈几句。大米和我哥同龄,他俩也能玩在一起。他带过来几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棋牌类游戏,我们三人玩得不亦乐乎。
又一学年开始了。大米时不时地会旷课几天,有时回来脸上还带着一些伤痕。他从来不告诉我,为什么旷课,以及那些伤痕是怎么产生的。我们同学都在传说他在社会上和别人打架。
2
终于有一次我见识到了他的那股狠劲。
初二上学期,我们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大米惯常是不会来的。老师安排我们把一些椅子放到操场上特定的位置,围成散乱的一圈,形成了我们班的“阵地”。
班上有一个胖胖的男生叫做戴昌,他喜欢坐在那里不停地吹牛。怕是吹的有些过火了,其他人都不怎么搭理他。我正在一旁按照老师的要求整理田径成绩单呢,戴昌凑过来跟我说,他们家的房子确实大,什么日本德国意大利的冰箱都有好几个,里面装满了世界各地的高级冰淇淋,怎么其他人都不相信呢?
我不想理他,就嘟着嘴对他做个鬼脸,表示不屑。可能这个动作离他太近了,后面的男同学就故意喊起来:
“应小米正在和戴昌亲嘴儿呢!”
接着操场上就有好多人起哄,弄得好像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戴昌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在那里傻笑。我被气得眼泪都下来了,暗暗跺脚,心想大米你为什么不来呢,帮我骂那些臭男生几句。
第二天正常上课。第二节下课的时间,大米正在教室与教室之间慢腾腾地晃悠呢,有一个高年级的不认识的男生,走过来拍拍他,向他打听,初二6班的应小米是谁,在哪里。
后来大米告诉我说,因为我曾被要求到学生会里做差事,他以为是什么人来找我有正经事儿谈呢。大米就很热心的把那个差不多和他同样高的男生,带到了我们教室门前,然后指着座位上的我让他去找我。
这个高大而又陌生的“学长”走到我课桌边上,打量了我一番后,不怀好意“嚯嚯”地哼笑了两声,然后肆无忌惮地说:
“你就是那个在操场上和别人亲嘴的应小米吧!你真的是好厉害哦,怪不得呢,真人确实挺白的,没想到那么骚!”
我还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么无耻而又恶劣地跟我说话,一时间有点懵,接着就撕心裂肺地喊着:
“我根本就没有!”
还没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然后我就听见“咣当”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在课桌上的声音。我抬起头时,整个教室里已经是一片惊叫和混乱。我看见大米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我从来没有见到的狂野。他默然不语,尽力把那个高大的男生脸朝下按在旁边的课桌上,两个人的腿抵扯胶着在一起,直到班主任老师进来。
我们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他五十多岁,面相有点凶,学生背后说他像旧上海的黑社会大亨,然而他走起路来却有点温柔,小心翼翼地走着小碎步。他讲课时更是软绵绵地但透着精辟,还带有一丝冷幽默。
问明情况后,班主任召集大家坐下讲话:
“徐言卿啊徐言卿!热心地把人带到我们教室的是你,然后把人打到满地找牙的也是你!”
男同学们轰地笑了。班主任见气氛缓和了些,就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不要打架,但却没有明着批评大米,只是强调有事情了一定先找老师报告。徐言卿坐在最后一排,听老师讲话时,他一直高昂着头,面无表情。
那个高年级的男生其实只是鼻子流了些许血,看着吓人伤得却不重。所有的过错都算在了他的头上。教导主任到他们班吓唬说要开除他。从此这个在学校有点横的人见了我就远远绕道走。
3
我所在的城市,是一个北方的工业小城。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灰溜溜的城市,会有哪些值得留恋的地方。直到我认识了大米。
十一月份的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里后,大米又拉着我,神神秘秘地返回到了校园的操场。他随身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我好奇的问他:
“你要带我做什么呢?”
他说:
“袋子里都是红薯,我们一起去烤红薯吃吧!”
我们的操场因为地势的原因分成了高低几个部分,最低的边上有一个残破的防空洞的入口。位置有点隐秘,是女生通常都会避开的地方。天快黑了,我有点犹豫,还是被他拉了进去。经过了那道看似封死的,却用力就可以打开的锈铁门,顺着一条斜斜的甬道下去,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了尽头,被一汪清澈的地下水封住了。
在水边,大米已经预备好了一个架子和一些木柴。我在一边好奇而又惊讶地看着他忙碌起来。过一会儿,我就看到架子上的红薯被下面噼噼啦啦的火焰,烤得滋滋响起来了。火焰带来的浓烟也升腾起来,但这个通道是两头通风的,烟气起来后很快被“抽”走了,一点也不呛。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火焰那温暖的黄光,被水面流转到斑驳的墙壁上,拨动着一种和煦和超现实的感觉。大米从地上捡出一个硬石块,在墙壁上画着,一颗又一颗大大的歪斜的星星。我半躺在斜坡上,看着那在水波下有些闪烁的星星,心想着我们校园里,竟然还有这样别致的地方。
大米接着又在星星的旁边画上了一艘大大的宇宙飞船,飞船前方的一个小格子里是一个小人。
“我将来要做一个宇航员。”
他说。眼睛里有一种憧憬的光。我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又在那个宇航器里画了几个格子。在格子里分别画上了床,桌子,以及一些自己想象的仪器和家电。我说:
“我要住在这里,将来遨游太空。”
大米喊了起来:
“嘿,小米,你把空间都画满了,那我住哪儿呢?…,另外我还要留地方拉矿石呢!”
我又在我的床边故意画了一张很小的床:
“那你就住在这里吧。”
我们俩相对笑了起来,嘻嘻哈哈的。然后你一笔我一笔,又在上面添了很多异想天开的东西。又过了一会儿,他说红薯熟了。
哪里还是红薯了,完全就是一块黑炭。但剥开那表层的炭黑硬壳后,一股甜气挥发了出来。我尝了一口:
“真甜,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烤红薯了。”
我们正在笑着呢,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真的有火!是这里。”
有人喊道。大米急忙站了起来,他拉着我的手,指着水面说:
“你快沿着左边趟过去,左边很浅的,千万不要到右边那里,可是深不见底啊。趟水过去你会看到一个隧道,然后不远处就有一个门可以出去,快跑吧!”
他那紧张的神情使我也有点慌了神,我一手扯着背包,一手下意识地提着裤脚,战战兢兢地趟过了冰凉的水,爬上了一条黑暗的隧道,摸索着前进。真的有一个铁门,稍微用力就推开了。竟然到了我们校外围墙边。然后就听到防空洞里一群人训斥大米的声音。我来不及顾及湿透的鞋子和冰冷的脚掌,一溜烟似地冲回了家。
第二天就听到大米被通报批评的消息。然后有一次学校开大会,教导主任用一种夸张戏谑的语言说道:
“我们学校有些人,还真是学习不努力,捣蛋排第一。在学校点火算吧!?你点火吧烟雾还搞得那么大,连周边群众都说我们学校被烧了!救火车都开进我们学校里来了!结果到现场一看,你说你在干啥?烤红薯吃!?”
这件事成了我们学校一段传奇“美谈”。后来我从操场上经过时,看到了那个防空洞的入口被封了个结结实实。
4
现在回想起,那是我最纯真的一段感情了。和大米在一起,我感到有些温暖,有些依靠,内心充满了力量。
初二的寒假,大米和我有点形影不离了。他隔三差五就来到我们家。他好像总有办法和所有人都玩在一起。有时玩得忘了时间,自然得就留他吃了几顿饭。感觉他都快成了我们家的家庭成员了。除夕那天,他早早得来到我们家。大家一起弄了饺子吃,然后又玩了一会牌。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大米拉着我来到了街上,我们的守夜之旅开始了。
街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人流。我们那个小城那时候还没有禁止鞭炮。大米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花花绿绿的一大把,各种各样的焰火小玩具和爆竹。我们开始试着玩那些花炮。大米无论对烟花还是鞭炮的玩法都是在手里面点起,然后向空中扔去,形成一道亮丽的弧线。
渐渐的我们来到了城市体育场附近。偌大的体育场看起来黑漆漆的,像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堡垒,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根本没有一丝亮光。这时,大米突然挤了一下我的身侧,拉着我的手说:
“小米,我带你到一个你肯定想不到的地方。”
我们从体育场边的栅栏,攀爬过去。然后从黑暗的入口进入那个巨大的建筑。当我们来到了体育场中央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好像被隔绝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大米和我走在地面上沙沙的声音。
他带我穿过场地,来到了对面一个看台下方的出入口。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暗黑的门框就像是一个时空隧道。
走完了这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后,本来感觉应该是离开了体育场,回到了街道才对。但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片废弃的,正在拆迁的区域。耸立在我面前的,是那些高大凌乱,层次并不分明的建筑暗影。就像是某种传说中巨大的城市废墟。大米有些熟练的在这城市废墟中,寻找着可以向上攀爬、穿越的小径。有时我甚至不得不跟着他走在一排排单独的墙的立面之上。我有点心惊胆战,同时也感觉兴奋而又刺激。
这片废墟的中央,是一座还耸立着的,但已经空无一物的大楼。这个曾经的邮电大楼是这一区域的最高点。我们踩踏着没有栏杆的楼梯,来到了大楼的顶面。几乎整个城市都在我们的脚下了。
等了一会儿,大米拿出了他的电子表,看了一眼说:
“小米,时间到了。”
他眼睛盯着手表跟我打着手势,说道:
“快了,快了,1,2,3,4……哦,不对,9,8,7,6,5,4……”
还没等他念完,我就看到了,印象中最有画面感的一次春节。
整个城市好像在那一刻突然燃烧了。似乎是地底下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那些绚丽的焰火从四周一起抛向了天空。鞭炮声也四起大作。我们俩被淹没在一片火焰,炮声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也被点燃了,禁不住快乐地跳了起来。
“喂!这是一个什么神仙地方啊?!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的?”
我呐喊着。他没有回答,脸上是那种早有预知笃定的微笑:
“我们这个城市,还有很多你没有见到过的奇境呢。”
他说。好像因为看到我很开心,他也很满足的样子。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道。但很快的,东北边突然有一股清爽,寒冷的风吹了过来,将烟味吹得一干二净。悉悉索索地,细小的雪花开始从天上飘落下来。
啊,真美呀。我一边念叨着,一边用双手迎着雪花,在楼顶上旋转着,嘴里还哼着忘乎所以的乐曲。
从那残破的楼上下来以后,我们还很兴奋,久久不能平静。又一起来到了我们的校园。在浅雪初覆的操场上,你追我赶,踩满了我们俩大大小小,又直又弯的脚印。
5
接着是初二的下学期,我和大米仍然维持着那种最纯粹的关系。可是从别人看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存在着非常大的反差。我时不时的被选上“三好学生”,而大米却是那种隔三差五不来上学,成绩一塌糊涂还喜欢捣乱的标准“差等生”。
大米有一双清亮而灵动的眼睛,有些坚决,又有些不羁。每当我凝望他的眼睛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被他洞悉一切的感觉。我感觉这样的一双眼睛背后隐藏的东西,和他的学习成绩严重不相符。有时我会尝试着让他去安静地学习,到他家“强行”给他辅导作业。可是每次都不成功,均以嬉闹收场。
奇怪的是每次去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跟我说他妈和他妹妹住在其它的地方。每次到他家,他总会先忙着给我做点心吃:先煎上一个鸡蛋,撒点糖;然后他又会端上一杯冲调好的麦乳精。看到他那高大的背影,在忙来忙去为我弄吃的,心里莫名感到甜蜜。
有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说道这条牛仔裤还是新的,要送给我。他本想送给他妹妹,但是她不要。
“你想想,我什么时候穿过牛仔裤嘛?我从来不穿牛仔裤的。况且我们学校规定这个属于奇装异服。”
我回答,
“你妹妹为什么不要啊?”
“我妹妹可能有点胖,”
他嘿嘿地笑:
“她可能根本穿不上。你比她苗条多了。你穿上牛仔裤一定很好看的。”
他示意着让我去试穿,在他执着的眼神和恳求的语气下,我也有点心动想试一试了。
我来到他的卧室,把房门关上。他的房间凌乱不堪,到处都是玩具和扔下的书本杂志什么的。以至于我脱下自己那条暗绿色的长裤时,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好。
好吧,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紧的裤子。当我的小腿勉强伸到裤子里的时候,我就有点想放弃了。但好奇心又让我使劲地把它拉了上来。勉强穿好后,我走到柜镜前面。自己腿上的肉都被紧紧地裹着,感觉有点奇怪。
大米敲门进来了,他把手放在我肩上,很自然地搂着我,然后看着镜中的我们俩,嗤嗤地笑个不停。
“切!你是不是在拐着弯儿损我啊?”
我感到有些拘束:
“你说你妹妹太胖了,穿不上去。你看我穿起来也这么紧,跟你所说的太胖了,还差多少呢!”
“不,不!我很少见到我妹妹,她现在胖不胖,我真的不知道呢。这个是弹力型的,任谁穿都会紧的。你穿上真好看。”
他又让有点难为情的我扭转了几圈,就像是一位满意的裁缝在欣赏他的作品一样。
不过那件牛仔裤我终是没有带回去,我对大米说,如果我想穿的话,就到他这里来穿一回。
接着我开始逼着他写一点作业。在我的劝说下,他十分勉强地坐在了桌子前,把杂物都扔到一边,开始写一篇作文“美好的一天”:
“我早上醒来,感到天气好的很。天空中一丝祥光,穿越到我的枕头上…”
我拿起旁边的书本,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穿越你个头!”
“怎么了?”
“本来是‘美好的一天’,开头怎么让你写的有一点诡异呢?”
“哈哈哈哈,”
大米开心地笑了:
“小米,你这个说法真对,我还真就是要写鬼片的。”
他接着写道:
“我伸手向床下捞自己的书包,却捞出一个长头发,红眼睛,舌头都伸到屁股上的女鬼。哦?我定睛一看,这他奶奶的不是小米吗?小米啊,小米,你不去上学,躲在我的床底下干什么?”
没等他接着往下写,我气得使劲把他从椅子上挤到一边,然后接着写下去:
“哈哈哈哈,女鬼笑道,你知道我在你床下呆了多久了吗?你的精气都被我吸尽了,你去镜子照一照,你就只剩一张皮了…”
然后我们俩就争抢着书桌,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写成了一篇乱七八糟不成体统的文章。我们俩笑着在地上和床上打滚。那一天虽然是美好的一天,但到最后他的作业还是一个字也没写。
6
如果不是因为大米,我可能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城市其实是这么的美丽。我们这个城市,三边都是连绵的群山。山体因为都是石质的而显得巍峨挺拔。只有东边地势会缓一些。
初二剩下来的日子里。大米会在周末带我在群山间漫游。我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惊诧,渐渐的迷恋上这里的风光。如果你不去翻越那一座座青翠的山梁,你永远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绝美的风景在等着你。或是幽谷里的深潭;或是半山中用青石砌成的放羊小屋;亦或是迎面扑来的,给你带来窒息感的另一座雄壮的山峰。不知道那些无人留意的地方叫什么,我们就起了自己想象的名字。
大米说最令他难忘的一处风景,是存在于一片山坳里的石窟,里面还有溪水流过。只是要去到那里有点太艰难了,需要翻过一座奇峻的山峰。所以我们先前一直没有去。但是我的心里开始憧憬着那个地方,好奇感越来越强烈。
6月的一天,大米终于同意带我去了,但是他说要去的话,我们必须要逃课一天。因为往那个山区稀疏的班车,在周末并不营业。结果那一天成了我整个初中唯一一次逃课的记录。
我并没有请假,也没有向任何其他人提起。和大米一起坐在车上的时候,很是惴惴不安。当客车盘旋着进入山区的时候,清新的空气使我心情舒展很多。有一点放纵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于是一个穿着短裤,凉鞋,背着小挎包,有些纤弱的短发女生,被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孩子拉扯着爬上了那座峻峭的山峰。这座山本来有名字,叫做鸡冠山。山不是很高,到了山顶以后,我就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被称作“鸡冠”山。山顶是一溜横亘着的薄薄的岩片,几乎无法立足。一阵强风吹过来似乎就可以把我吹落。山那边远远望过去,是一片绿油油的无人踏足的山坳。这片山坳被这座鸡冠状的山峰和远处的山脉微微环抱着。
“啊,那是什么花?”
我指着不远处的石缝。一朵淡粉色的花,独立在野草丛中。
“那应该是一支百合吧。”
大米说。
“啊,太美了!一枝独美,孤芳自恋。”
我由衷地说道。
然后下山就困难得多了。因为往前走明明感觉就是一条凌空的绝壁。怎么可能下得去呢?到了边上才发现,绝壁下方是可以攀下的一层层的高大的石阶。就这样我有点战战兢兢地,在大米的辅助下缓身而降。
山坳相对平缓,有一条小溪隐隐地在石块和草丛中穿流,流着流着就不见了,走近一看,原来它流进了一个几乎和地面平行的山洞里。大米拉着我弯腰进入山洞,里面越来越宽敞,石质地面很平整,清澈的水流和缓地流淌着。来到了差不多中央的地方,这里几乎和我们教室一样大小。石洞的顶部有一个不规则的开口。阳光刚好可以从上面斜射进这个似幻似梦的地方。
“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地方啊!?”
我由衷地赞叹着。光线被流动着的水面折射成各种波动的色彩,投射到参差不平的石壁上。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吗?我发自内心地呼喊。
“水会流向哪里呀?”
我淌在不及脚踝深的水流里,好奇地问。
“这个你得问勘探家,我怎么知道?”
大米调皮地说,
“好吧,其实是在另一边的石缝里流出去了。”
看到我欣喜的样子,大米显然是被我的情绪感染了。他微笑着说:
“你在这里独自臭美一会儿吧,我去摘那支山峰上的百合花给你。”
“不!不!”
我喊道。
“小米你放心吧,我会把它连根和泥土都弄出来的,你可以在家里把它养起来。”
我还想说什么,大米已经飞快地转身奔出了洞口。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除了那些美妙的滴塔水流声以外,再听不到其它的什么声音了。
我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冲动,心想大米可能要久一点才会回来,趁这个机会让自己完完全全和这美丽的奇境交融在一起。为了不把衣服弄湿,我把所有的衣物都褪下后,放在一处干燥的岩石上。然后我仰躺在了这个石洞溪流中,平铺的水流很浅,我的脸仍然保持在水面上。
清澈而又凉爽的涓涓细水,从我的每一寸肌肤上流过。闭上眼睛,听着叮咚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赤条条地和整个大自然融为一体了。自己羸弱的身躯接受了大自然的一切,这神秘的自然也完全接纳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石块被踢动的声音。我赶紧起身抖掉水珠,慌张地穿上了衣服。湿漉漉的头发让我感到有些狼狈。随之大米就进来了,他一脸坏笑地说:
“才几分钟没见,你怎么就湿身了?”
我的脸有点微微发烫:
“咦,怎么这么快就拿到了?”
我看到他手里有一只完整的百合花,马上转移了话题。
“不用到山顶,原来半山腰上就有一些呢。所以不用那么久。”
他有点意味深长地说着。看到他吃吃笑脸中有一丝邪魅,我有点意识到什么了,内心很是慌乱,恨不得想捶他。
我拎着凉鞋到另一边去穿鞋子和梳理头发,赌气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大米在我身后带着讨好的口气问我:
“小米,按惯例,你为这个石洞想一个名字好不好?”
我虽然没有真的生气,但还是没好气地说:
“既是你先发现的,你自己起名好了。”
然而我忍不住又说道:
“这不是采了一枝百合吗?就叫百合洞吧。”
大米停顿了一下,挠着脑袋说道:
“嗯…,是我先发现的没错,但小米你却那么喜欢,干脆简单点,合着我们的姓名一起,叫做应徐洞吧!”
我想了想:
“额,这个真可以,不如将你的‘徐’改成许愿的‘许’。应许洞,应许洞,凡是在这里许的愿就一定可以实现。”
“哈哈哈哈哈,”
大米笑了。
“这个真好。”
他说。
来到山洞外面,太阳已经被西边的山体遮住了。我们有一些疲累,就相邻着平躺在草丛中养神。我一边看着蓝天间的白云飘过,一边问着大米:
“你许愿了吗?”
大米又反问我:
“你呢?”
我们陷入思索,谁也没有回答。
翻山乘车回到熟悉的城市里,心中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噪杂。一回到家里,老爸就带着焦急的语气质问我:
“你到底去哪里了?老师给我们单位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你和徐言卿都没有去上学!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应付了一句什么,就躲在了自己的房间。爸爸也没有再追问我,转身帮我插好了那株已经有些泛白的百合花。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从童话世界里一下子跌落到了无稽的现实。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困顿,不知不觉窝着身子睡着了。
7
我们的班主任在第二天,显示出了他不一般的严厉。语文课的铃声刚响,他上来就严厉地说道:
“徐言卿!我想问问你这个学期总共旷课了多少次?关于你的事,我已经和你还有你的爸爸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说了,我的嘴巴已经说烂了。”
他突然提高了音调:
“但是我绝不允许你这种毫不遵守校纪校规的学生,影响到我们班的一位从不迟到,从不早退也从不旷课的优秀学生!”
虽然班主任始终没有明确提我的名字,但是同学们一下子都明白了,原来昨天一整天的旷课,我是真的和徐言卿在一起。
在同学们讶异和灼热的目光下,我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臂窝里。放学后,班主任把我单独留到了办公室,用有点推心置腹的语调说,希望我不要受到主观和客观的影响,坚持德智体美的发展,不要辜负了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期盼,云云。
隔天我再去找大米,他先是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然后又恢复到那种满不在乎的惯常神情。
我爸爸从此也会时不时地教育我几句,总的意思就是说大米是个好孩子,能看出他的心肠不坏,但是这个人有点太野了又不爱学习。
“你和他之间要有一个度。”
爸爸最后总结道。
在班上我开始感受到那种背后带刺的目光。同学们对我和大米的关系议论纷纷。有一天,晓雪把我拉到一旁,拉低声音对我说:
“你是不是和徐言卿在谈恋爱啊?有人直接说你是他的‘老婆’。”
我连忙否认:
“不不不,我们真的只是同学朋友关系。”
晓雪说:
“就是说嘛,我也不相信这些鬼话。因为你和徐言卿完全不是一路人,完全不是走在一条道上的。”
初二剩下那么几天,我和大米很少在一起了。初二的暑假我爸决定带哥哥和我去远在南方的亲戚家度过。我去找到大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他在我临走前坚持邀我去一处地方。用他的话说,那是他心目中,这个城市最后的一处奇境了。
初夏七月的一天,我和大米骑着自行车朝北方而行。穿过了许多荒凉的城镇和村庄,最后来到一片小丘陵的边上。这时我感到一阵从北方吹来的风,遍体生凉,正问大米是不是快到了呢?转过一座小丘之后,一片湖水迎面而来。
我甩下自行车,奔向长满水草的湖边。一片微波粼粼有点碧绿的湖面,迎面向我扑来,占满了我的眼帘。湖对岸的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其中最高的那座山顶上是白色的石体,从远处看来像是雪山一样。
这里风景如画,那时却没有被开发。湖边一座小山上被疯长的翠草覆盖。山丘顶上有一座残破的小庙。我和大米缓步那些几乎垮塌的石梯,来到了小庙前方一小片的空地。从湖面吹来的清凉,好像直接浸入了我的心灵,我打了一个冷颤。
“你怎么可以知道这么多美丽的风景?”
我问大米。他淡淡的笑了:
“第一次来这里,我就发现这面湖水有点像小米的眼睛呢,悠悠的,仔细看,眼白里还带着点深不可测的绿色。”
没等我追问他这种怪怪的说法是啥意思,他又自顾自的说道:
“从此我就爱上了这里。这里叫做北鸣湖。据说会有仙鹤在这里飞翔鸣叫。你看到那座高山了吗?”
他指着远方那座最高的山峰。
“你知道吗,那个山上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所学校。嗯,我的小学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啊!”
听完这话我惊讶的简直不得了,我仔细地眺望着那个山体。妄图从那里分辨一些建筑的影子。但那实在是太远了,又似乎有云雾缭绕,根本无迹可寻。
他接着又说,带着一丝落寞的神情:
“那里上山的路很难行。盘旋很久又要经过几个山洞。那里的学生都是住校的,在山上通常要住很久才会回家。有时大雪封山,车辆无法到达,我们就会在那里和这个世界隔绝很久一段时间。我不在意呢,反而那是我最自由自在最快乐的时光。”
望着他凝思的眼眸,我有些心驰神往。我的脑海中开始随着他的描述,勾勒出画面出来。我就想象着,一位有点忧伤的小男孩,站在他们学校的围墙之外,就可以透过那些云遮雾绕,俯瞰整个清翠的湖面。甚至我们那灰暗的城市,也会在天际边浮现。每当快要上课的时候,被白雪覆盖着的校园中,悬挂在两棵大柏树间的一盏铜钟就会被敲起。“当,当,当。”
这是一座什么样的神仙学校啊!?我暗暗地想着。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西边的天空开始落下彩霞。那一天,我感觉大米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了,玩笑的言语变得极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很自然地搭着我的肩,拍下我的头,拉一下我的手了。
8
暑假剩下的时间,我是和哥哥一起在南方亲戚家度过的。每当遇见有趣的事情,总是想给大米分享一下。可是那时候我们俩都没有电话,所以就没有联系上。
初三开始后,我们年级的气氛有些紧张。学校决定把我们六个自由野蛮发展的班级,调整一下,设定了一个重点班。我被分到了重点班一班。大米还是在原先的六班。
我感觉和他有点渐行渐远了。他可能是怕影响到我吧!从我们班前走过的时候,也不再会亲切地呼喊我的名字。可是我还是会在下午课程结束的时候,到操场上观看大米他们踢球。
大米是个后卫的位置,每当我看到他吊射长传的时候,都会欢呼起来。弄得观战的学生们都知道了。后来我来到操场边的时候,总会有些好事之人向球场内喊叫:
“大米,大米!你家小米来了!”
渐渐的,我发现他在踢球的间隙,也不会向我这边观望了。结束时他会和那一群汗流浃背的伙伴们有说有笑着离去,也不再和我打招呼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大米退学的消息。好像是他家里的原因,加之他对成绩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天,在教室前的走廊上,大米和围成一个小圈子里的稀落的几个人告别。我准备走过去,刚走到了一半,却看到他用冷酷的眼神回望我一眼,显得那么陌生。我猛地停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我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内心有一种撕裂的感觉。我和这个曾经最亲密的人,像是几何书上那两条有过交叉的直线,错失永远。
那一天是在煎熬中度过的。随后我们年级进入了紧张冲刺的阶段,我把自己埋进一本又一本的试卷和练习册里,试图淡化那痛苦的思绪。
我考上了我们城市最好的高中。新班里我原来初中同班的同学竟然也有五六个。幸运的是,晓雪就在其中。
新的环境让我平静了许多。但这只延续了一年,高二刚开始的一天,一条消息又把我拖进不安的漩涡。
那天放学时,晓雪拉住我说:
“小米,你知道不,徐言卿进监狱了!”
“什么!?”
我的心猛地抽紧了。
“我们原先的同学某某某,暑假在医院看到了徐言卿,他穿着囚衣,被两个警察推着在那儿看病呢。可能是腿有问题吧,看起来一瘸一拐的。”
震惊之余,我追问她是否知道入狱的原因,她回答据说是打架斗狠伤了人。
高中的班主任是一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他总会有一些新鲜点子,想出一些活动出来。有一天他说想去组织一个公益活动,让我们大家提意见。我在下面有些犹豫,然后环顾四周,竟无人发言。
在沉默的空气中,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我说:
“老师,我想说的是,我们班有些人是从同一个初中过来的,我们都认识有一个叫做徐言卿的同学。如今我们知道了,他不知是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进入了监狱…… 但他曾经是我们的同学,和我们在一起上课,是我们中的一员。我的建议就是,这是不是也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嗯……”
我感觉紧张的自己说得太急促了,就让自己停顿了一下:
“能不能至少组织我们去看望一下他?也许对他的教化有帮助。”
老师猛地听到这个建议,有点错愕,可能对他而言是一件完全没想到的事情。他想了想,最后否决了这个建议。他的理由是,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受到监狱里不良气息的感染。
可是这个念头从我内心涌出后,变得越来越坚定了。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监狱看望一下徐言卿,再看一眼大米。
9
那是我永远永远不想再回忆起来的经历。
好心的晓雪答应陪我去。很快我真的行动了起来,让爸爸托人预约了在监狱的会面。我还特意第一次买了牛仔裤穿上,并精心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那一天,晓雪陪我来到监狱的门外,办完手续后,我独自一人紧张又决然地走入到了会客室。
徐言卿的头发被剃没了,脑袋上的几处伤疤清晰可见。他穿着宽松的囚衣,单薄的身姿有些拖沓,远远地被带了过来。
他用直勾勾的眼神扫了一遍四周,目光唯独忽略了我。一上来就是一种挑衅的语气:
“谁让你来的?干嘛来看我?!”
他这种态度,让我一下子把准备了好几天的话语,都不知道该怎么起头了。空气好像凝结了几秒钟。接着他说出了更残忍的话:
“你根本就不需要来看我,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的类型,年纪不大,奶头都黑了。”
我正经地还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徐言卿嘴里接着又来了:
“应小米,你在初二的时候就敢当众和别人亲嘴儿。已经过了那么久了,现在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搞过了!”
说完这几句,他断然转身,全程竟然没有正眼直视过我。然后被旁边看管的人喝骂着,推回去了。
随后的时间我木然地朝着什么地方走去,我都感觉不到我自己了。
一出监狱的大门,看见晓雪正在那儿关切地张望呢,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晓雪惊慌地扶着我,我把徐言卿的话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每说一句就好像刀子又扎了我一遍。
晓雪安慰我说:“他是故意的!你别哭了,他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想让你永远忘掉他,不再去找他。”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如果那是他想要的,我想他已经成功了。
但是在以后很久的时间里,我却每每想起他,那个被称为大米的男生。是不是那些过往只是以前梦中的一个幻象?我有时会这样问自己。
很久很久以后,我生活在一座很远的大城市里。偶尔回到小城探亲,我也会和老爸一起徜徉在西部的群山。那风景好像远不如以前那般美丽了。鸡冠山背后的那片山坳,被截堵成了一片水库,“应许洞”恐怕不会存在了。
北鸣湖被开发成了一片旅游区,湖边满是木栈道和游船,看起来普普通通,感觉再不是我以前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我也曾来到那座白顶的大山下,当地人告诉我,这座山根本不曾有过可以上山的公路,山上都是嶙峋的岩石,连一座小屋都没有,更不用说一片诺大的校园了。
那段和那个叫做徐言卿的男孩子的经历,让我真正长大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感受过那种亲密的朋友关系。我悲痛地明晰了成熟的定义:无非就是罩住自己的一个壳。壳里壳外的人,都无法轻易碰触彼此内心里的那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