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丹蹲着举烛前行，土洞里的干燥空气夹杂着霉味。

他前移了不到一丈，见灯下现出黑乎乎的一孔竖洞，心中一栗，犹豫片刻又挪过去，借光一照，又是一人多深，两侧挖有脚窝，遂照亮洞底，见无甚隐患，才探下两脚，往洞底下移。

到了底部，敖丹举灯一照，心下大惊，在一条砖砌的通道的更里面，一具无盖的糟朽棺材楦在墓室里，青砖地上落满污脏的棉被碎絮，另有一些碗碟的碎片。

敖丹十分恐惧，不知是退是进，踌躇了一会儿，又探进身子，一直朝里走去，终于到了棺木前，伸灯一看，棺材里躺着一具发黄残损的白骨，当即骇得啊啊乱叫，惊慌失措地朝外逃去，险些绊倒在地。

慌乱中右手一偏，油灯焰尖抵到墙砖上，甬道漆黑，一时觉得那具白骨正在奔向自己，恐慌得心都要蹦出胸膛，一边前行一边伸手乱摸，终于找到那孔竖洞，手忙脚乱地登上去，又爬过那道土洞，抬头向光明的洞口大喊道：“少阳，快，拉我上去！”

寇少阳问他：“怎么了？下边儿什么情况？”

敖丹急道：“别废话，快拉裤子！”

上到地面，敖丹向同伴们述说了墓室里的可怕景象。

几个人对宝贝的期待完全消失。

那个胆小的孩子更加害怕，一再催促大伙儿赶快离开。

寇少阳方才在洞口边又找了一番，不甘心地阻止道：“底下不成，上边儿该可以吧？就在洞口边上找，肯定还有东西。谁找着算谁的！”

六个孩子随即像挖土豆一样用棍子撬土，洞口周围踩得硬实的褐土被翻了一遍，一番挖寻后，又找到几件宝贝。

眼见太阳西沉，寇少阳说：“把洞盖上，明天、后天放学以后咱们再来！”

范继峦听完寇少阳的回忆，生气地说：“死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多不吉利！还有什么？赶紧扔了去！”

范朝白、寇少阳等人互瞅一下，僵立在原地。

上课铃响了，范继峦说：“朝白，少阳，放学后，你们俩到我房间来！”

在范继峦一心教书育人，辨识培育千里马的同时，一张搜罗中国历朝历代古董文物的大网，从北京城里朝四边的县域延伸。

大约是八国联军从京城抢掠走的皇家古物在欧洲、美洲、澳洲引起了爱好者的喜爱，不少外国人趁着中国的混乱局面，以掩护身份进入国内，或买或盗各地的地上地下的奇珍异宝。

中华民国一时成为西方探险家的天堂。

在北京的一些外国人，通过文物贩子把黑手伸到盗墓贼身上，高金收买他们挖掘古墓。

北京周边的辽、金、元、明、清等朝代的除了皇帝之外的官僚、富商的古墓，处在了接连重见天日的厄运中。

现在，厄运降临了太平庄。

太平庄并没有夺目的夯土堆或者圆顶墓冢，史籍中也并未记载哪位达官显贵埋葬于此，连传言都不曾耳闻，但是村庄南部靠河的一片青草地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半个月前，一个晴朗的午后，村南的河面上，一艘木船自西向东缓缓驶来，过了那块青草地，艄公又摇着桨折回来，船头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貌古浊，身形瘦长，衣着素常，绰号“穿山家”，起先叫“穿山甲”，因盗墓“技艺”高超，熟悉之人送了这一称号。

他一直望着那块地，船舱里隐着另一人，指引方位。

木船靠岸停泊，穿山家踏上河滩上的大石头，走近青草地。

这儿看似并非阴宅的风水宝地，但当人站到上面时，又感到一种港湾似的温暖和宁静。

穿山家走上草地近旁的一处高地，远望着北边树木笼罩的太平庄，心下诧异这个村庄的百姓为何不在此处安置祖坟。

他并不清楚，在三九寒冬飘雪的天气里，这块地上最先坐住雪，天晴以后又最后消融。

半小时后，穿山家踏上摇晃的船帮，乘船离开。

木船漂向河流中央，他回身凝望那块青草地，一直到望不见时才弯腰走进船舱。

第二天夜里，半圆的月亮下，河水泛着月光，河岸依稀可辨。

太平庄里亮着零星的灯火。

那条木船在夜色中再次驶来，不多时靠了岸，跳下来四五个高低不等的男子，各自拿着斧头、镢头和铁铲。

穿山家在那块草地上来回走动，最后站到一个带给他心灵感应的位置，对几个男子说：“从这儿往下凿土，下铲轻点儿。”

盗洞挖下去两尺有余，穿山家更确信底下埋葬着一位古代贵人。

这儿二十几米开外就是石块河滩，铲子扎下去如果爆出硌耳的磕碰声，底下自然是古河床，但不是。

穿山家抓起一把挖出来的土块，凑到鼻下轻嗅几下，干燥又略感刺鼻，当即脸现喜色。

他向那几人嘱咐一声：“你们先挖着，我到那边儿看看去。”随即走向远处的一条在月光下泛白的土路，上到高处望风。

月色之下，开阔的平原坦荡辽远，万籁静寂。

清风拂来田野里庄稼的作物香气。

太平庄和邻近的村庄不时传来旷远的犬吠声。

穿山家四处观望，警觉地判断着任何可能接近的危险。

近一个钟头后，挖洞的男子听见底下一声脆利的磕蹭声，不像是铁铲碰到了石块，便让另一人去叫穿山家。

穿山家闻讯急忙赶过来，挖洞的男子对他说：“底下有砖，应该是碰到墓顶上了。”

他接过铲子，举起铲头，借着月光瞅了瞅，搓着砖渣说：“底下是隋唐墓葬，不能把墓顶凿塌，要不就全毁了……这样吧，你们跟我来。”

带着几人向南走了一小段，选了一处，跺着脚说：“从这儿往下挖，把洞身挖大，你们换着下去，到一人多深时，朝北凿洞，挖上个四五米，大概就离墓门不远了。”

盗墓贼清楚，盗墓和收藏有一点是相通的，判定一件出土物属于什么朝代、什么地区，得有必要的历史常识。

房山以境内大房山得名，自古是燕国属地，自周朝起已有封国建制。

在后唐时，随燕云十六州一起被石敬瑭献给契丹，自此成为少数民族进入中原的前沿，在民族融合中占有重要地位。

石敬塘向契丹献地前，房山有节度使或官职更低的唐朝官员的墓葬。

穿山家熟知西周、东周、秦汉、隋唐、辽金、宋元、明清墓葬的特征，凭借长期积累的经验和升华出来的直觉，初步估计底下是隋唐墓葬。

他指使另一人去望风，自己在挖洞的几人一旁观候。

在新选的地方，盗洞很快从破土挖到半人深再到一人多深，一个小伙子下了土洞，在底下点燃了蜡烛，遵照穿山家的吩咐，向北挖凿。

穿山家的目光从洞底的蜡烛光焰上移开，在洞口传出的沉闷的挖土声中，对另几人说：“东西晚上肯定是拿不完了……你们现在就把土都抛到河里去。”

穿山家让人将一根打通关节的长竹竿捅下洞里，给在洞口一端的口部套上一个去顶的斗笠，另一人拿着扇子煽风。

底下的小伙子在烛光里挖土，竹竿口喷出的新鲜空气一下一下地冲散着一片飘扬的尘土。

挖土运土在几个人的协作下轻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