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王嫂牵着幺妹进来了,也是见惯不怪的对冬生说道:”你娘在里屋躺着,你抱娃过去给她看,我来帮春花揉“。
冬生娘今年42岁,比冬生父亲小4岁,生冬生那年16,19岁就守了寡。
年纪轻轻的一个农村小寡妇,带着一个三岁的“拖油瓶”,一般人家想娶她,负担实在是重了点。但冬生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美人一个,要不是她娘小时候从外省逃荒过来,冬生奶奶看到她小小年纪莫样儿却很俊俏,有心收留但又苦于负担不起,就和她母亲商量,让她娘俩住冬生奶奶家的猪栏屋,她娘去给地主家做打杂丫鬟,就这样留了下来,也不会嫁给冬生爹夏应成。
但夏应成到底是不是地主家的侏儒儿子觊觎着冬生娘,有意造成了夏应成的意外,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是不得而知。
但后来地主家确实好多次来提亲,冬生奶奶坚决不同意,冬生娘也誓死不肯,那时候抗日战争刚结束,内战开始,地主家不知道因什么原因连田地房产都不要就搬走了,冬生娘也就没有嫁给地主家那个“矮子鬼”(对侏儒者的蔑称)。后来也有几个想娶冬生娘的,但最后都没有娶成。
然后就到了夏冬生13岁那年。
夏冬生去给生产队放牛,小孩子放牛一天也是可以争到三分工的。放牛的时候一头公牛追着一头母牛跑,小冬生赶去牵牛婆(母牛),结果被那头牯牛(公牛)给顶在山坎上。正好冬生娘和生产队的人都在旁边田里插秧田,冬生娘第一个冲上去想打开牯牛,谁知道那牯牛正在发~情,掉转头一下就把冬生娘给顶在地上,队里的好几个人跑过去赶牯牛,谁知道那牯牛见到几个人围它,就发疯似的转着跑,还好几下牛脚都踩在冬生娘身上,最后把牯牛赶开了,冬生娘身上的24根肋骨,踩断了13根,还踩破裂胸腔,送到公社卫生院抢救,虽然命捡了回来,但人从此站不起来、瘫痪了,加之咳嗽气喘,常年卧床。幸好,没有影响脑壳,神智还是如常清楚,半卧在床上,也可以做些简单的手工,譬如拣米中的沙子,拣豆子。
这也是为什么刘春花挺着大肚子仍要去劳作的主要原因,家里劳动力太少,靠夏冬生一个人”争工分“,根本没办法养活家里三口人的温饱。
再说夏冬生抱着儿子到了母亲床前,喊了一声”娘”,然后把婴儿举到他娘面前:“春花生娃了,男娃“。
冬生娘伸出一双枯瘦得皮包骨头的手,缓缓的抚摸婴儿身上包裹着的棉布袄子,眼里充满无限的柔和和满脸的喜悦。
这棉布袄子,还是她嫁给夏应成那年去镇上买的的一块嫁妆料子,后来生冬生的时候给冬生做的小布袄。
”去给你伢看下。“冬生娘抚摸着小孙子,脸上少有的绽开笑颜,轻声的吩咐冬生道。
冬生娘口里的”伢“,就是父亲的意思,那时候乡里都管父亲喊”伢“。
”嗯“。冬生应道。
然后冬生抱着娃起身,走到娘床脚头的那个老碗柜前,那碗柜子上有一块木牌子,钉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座子上面。木牌子中间写着”故老大人夏公讳应成老大人之灵位“一排竖字,讳字写得靠右和小一点。
”还没起名字哩,你去找二公给他取个名字吧“。
冬生娘声音一贯的轻,明显说话容易咳嗽。
”嗯“。夏冬生应着,回应娘的还是一个“嗯”字,但他对娘一直很孝顺,也愿意顺从。
二公是夏家家族里面辈份最高。年纪也是现在整个家族里最大的,已经67岁了。
最主要的,二公还会算八字,他读过私塾。
家家生娃之后,都希望二公给起个好名字。
当然,如果生的女娃子“赔钱货”,就不会去找二公。
二公也不会给女娃起名字,连他自己的孙女都不肯给她取。
从娘屋里出来,也就跨一个门槛,就到了春花和冬生自己住的外屋。
两间通屋,外间还有一间杉木皮搭的半高的小灶屋。
”我去二公那里请他起个名字“。
夏冬生对着春花说了一声,这时候王嫂已经回去了。
”你帮我吸几口乳再去吧“。
虽然头头上有些米粒大的乳珠子,还是没有完全通,春花要冬生吸一下,要吸通才好。
冬生上前叭着嘴大概吸了十几口,嘴巴里就含了一嘴黏黏的乳水。
“通了”。
冬生把刚刚放好的娃儿又抱起来,递给春花:”那你先喂点“。
夏冬生说完,就跨出门槛去找二公去了。
***
等到夏冬生回来,大概有小一个时辰。
春花正向里侧着身子给娃喂奶。
等春花喂好奶放好娃,转过来身子,她的胸前饱满盈盈的地方全都湿的。
”二公给起了个么子名字?“
春花拉抻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问夏冬生。
”二公说今年是鼠年,老鼠盘冬粮,这小子以后能吃穿不愁。“
夏冬生说着,又想起刚才在二公那里,二公抡着手指头慢条斯理和他说话的样子。
然后取下挂在墙上的葫芦水瓢,缓了一口气,从门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冰凉的井水咕咚咕咚大口的喝下去,然后才接着说道:”娃生在高粱地里,小名就叫土生,二公说,这名字好养“。
”二公还说,土中生白玉,地内产黄金,这小子有富贵命,娃排天字辈份,,二公给取了名字,叫“天玺”“这名字本来是准备给他自己孙子的,现在给我们家了。
照着二公说的话说了一遍,说完夏冬生又拿出一张三指宽的一张红纸条,那纸条上是二公写的三个规整的毛笔字。
冬生和春花不认得字,也不会写字,更还是不太明白二公说的名字的含义。
但这都不要紧,因为他们两个都觉得这个名字好,虽然也不知道究竟好在哪里。
就在他们两个在屋里说着二公给取名的事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来人的脚步声。
“冬生在屋里么?”
随着声音,丑狗和他婆娘一起进了门。
丑狗和冬生从小就最要好,丑狗婆娘和春花也合得来,虽然隔着几间瓦屋,丑狗婆娘吃饭都喜欢装满一大菜碗端着来春花家门口吃,大家边吃边拉家常。
通常也就是些村子里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
“哎呀,这小子就会看人哩,你看他这光伶伶的眼珠子盯着我看哩!”
坐到春花床沿边,丑狗婆娘就用手指在娃娃的眼前晃着,逗着这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她的小土生。
“我就说嘛,上午割穗子,忽然一道白光飞过身边,还不知道是咋哩”。
上午丑狗婆娘也在地里割高粱,和春花隔着两三个人的位置,后来她看到春花生了娃,抓紧割完了,洗了巴井水脸,就赶过来。这会儿她也不顾旁人,自个儿逗着娃娃说着话。只听她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原来是你小子出生哩,山里老神仙给你渡金光哩”。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会儿也没人把她的话当真。
大概她自己也没有太当真吧,只当是自己晃了一下大的太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