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解春衫浣客尘,
那堪帆影度春阴。
湖中细雨楼中笛,
吹入孤衾梦里心。
—题记
1
岁末,寒风侵袭,郑州不是刮风就是雾霾,这,很郑州。
为人性僻耽工作,人不折腾死不休。
与其美其名曰那些白领们是城市中产,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是森林里的羊群。
有时候想想,白领进入社会以后所获得的幸福感,真不如那些街头乞丐来得简单。
想要解决随着社会变动而产生的道德危机,就必须在现代社会的基础上重建集体意识和社会规范,消除现代社会的失范状态。
重建道德秩序应该建立一种与现代化社会分工结构相适应的立体化道德体系。
如今的我们,整体上都处在一个“金瓶梅时代”却不自知。
大多数人都会拜倒在“当代西门庆”的身下,或为其钱财,或为其权势,或为其容貌。
我们牺牲了健康,奉献了肉体,失去了时间。
换来的一点儿仅够活下去饿不死的金钱,仅此而已。
工作违背了人的天性,它简直就是一场劳役。
工作,是个人通往社会深处、高处的桥梁。对于已工作多年的人来说,又自有一番感受。
工作几乎是人生存、生活的刚需。
但是,没有一种刚需,像工作一样让我们又爱又恨,怀着希望,又有失落,累,而又向往,感觉挫败,而又清楚它是我们向上提升的阶梯。
从时间上计算,工作消耗了我们最多的头脑-心理-人格-人格能量。我们的一些问题因工作而起,我们的突破、创造因工作而生。一个人在社会意义上的成功和失败,皆和工作息息相关。
有时候,你的内心可能会感觉自己不想再工作,但马上现实会告诉你,你不得不工作。生存的压力,获取社会价值感的强烈动机,以及对社会游戏的参与,让你无法甩门而去。即使你真的只想过“诗和远方”的生活,也会面临“娜拉出走后怎么办”的困境。无形的力量,总会把你拉回来。
另一些时候,你想实现财务自由后不再工作。但当你真的实现后,可能会发现,“不工作”的状态没办法持续多久,你最终还是要工作,只不过,你的工作换成了让别人或钱为你工作。而即使是这样,你也会发现,你只是获得了一种个人因为摆脱生存压力的束缚后的自由感而已,你无法通过工作这个桥梁,去延展你的社会关系,让你在社会身份的建构上找到价值。
关于工作的抱怨,古已有之。哲学家、社会学家们发现,工作对人的压抑,来自于它的异化:剥夺性体系和科层制,这已不仅仅是对头脑-心理-身体能量的正常消耗,而是涉及到了把人格也当成一种手段。这确实是现代治理结构、工业和商业体系的一个必然结果。而我们也发现,让人对工作抱怨的,还有直观可以感受到的东西:职场中的人际-利益关系。
一项工作,所面对的无非就是科层制度、工作对象、人际-利益关系。科层制度是大规模社会合作能够保证的前提,人际-利益关系则是不可避免的情境,而工作对象,则直接考验着人的聪明才智和创造力。它们相当于以社会制约的形式,让人通过工作对象自我提升和促进社会的发展,而人在社会发展中又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所以,工作中的爱恨,对人的压抑和提升,是同一件事物的一体两面。
工作是一款社会游戏,诠释着一个社会的各种规则的秘密,也迸发着人突破性的能量。它甚至在哲学上是一种本质的规定。它只是被累的那一面弄得有点俗,而在创造性的那一面,它也是诗和远方。
当白领们获得自己工作时,他们出卖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还包括他们的人格。
人其实是被工作所伤害的,人在工作时远远没有在娱乐时愉快。
这就是中产阶层在工作中的异化和对工作产生的厌恶体验。
2
郑州就像是工业中国的缩影,在民族工商业发展和改革开放的进程里,从不缺席,走新路,攻新关。
如果把铁路枢纽看成一个隐喻,那么它实际在告诉人们,中国工业的光芒之中,黄河滨的郑州正格外耀眼。
公交站牌和地铁口,经常看到大量的白领,他们自信,优雅,穿着干练,这样的一群人在挤公交和挤地铁时的麻木娴熟与狼狈不堪,显得格格不入。
这就是社会的残酷,社会总会把这些人打回原形。
白领们的预期和事实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初衷和现实之间的差距那么简单而已。
这一切的背后,都有命中注定的影子。
换句话说:
很大一部分人的一生,都将在这种挤公交和挤地铁的日常中,度过。
时代的发展让工作经验和资历,变成了一张废纸。白领想通过工作拿到阶层上升通道的门票,已经几乎不可能。
比这更可怕的是,每年都还有数量庞大的高校毕业生,进入社会。
工业革命时代的工厂和现代化的写字楼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就像当年的工厂工人。
人们总是以为高人一等,岂不知,峰回路转,回到原地。
起风了,公交站牌底下,一身疲倦的女孩儿,脱下了展示身材的短袖,穿上了御寒挡风的风衣。
从她们身旁走过,还可以闻到廉价的香水味。
没有了城中村,她们的生活品质并没有提高,只是换了个地方,在消耗自己原本明媚的青春。
如果不出意外,这种生活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看到来去匆匆的青年人,表情麻木,神情黯淡,我看到了城中村的样子。
人总是这么矛盾,不舍的死,又不愿意好好活,就这么熬着。
众生皆苦,当丢弃纯情,每个人其实都是孤岛。
纯真是奢侈品,纯真是禁忌品,我们怀旧,我们调侃,我们嘲讽,只因我们已与纯真陌生。
人们在交往中防备,在欺骗中警觉,在受伤后失望,无厘头成为油彩,没人再相信一见钟情。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普通人的上升通道已经关闭了,太多人没有完成原始积累。
回老家也不好弄,现在对于穷人来说,哪里都不好混。
善良的人,生生被逼成了流氓。
3
上学时,我们都有很多的梦想,觉得未来很遥远,生活可以像想象中一样一帆风顺,只要肯努力,就会达到想要的成绩。但进去社会以后,发现不是这样,你需要特别努力,才能拥有跟别人同场竞技的资格。
资源,高于一切。
汤敏,一个毕业于郑州大学的姑娘,在郑州一家创业公司上班。
每个月收入加起来,大概有七千块钱左右。
她和我一样,曾经都是城中村的租客,拆迁之后,我们都选择了留下,住进了社区。
毕业多年,见过一些世面,却也十分草根,但内心始终保持着不甘与执拗。
现在的她经过几年的社会历练,脸上闪现的,更多的是从容和自信。
在郑州待久了,汤敏偶尔会疑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待在这?我追求的又是什么?她将这种疑惑归结为这座城市赋予的飘零感:哪怕你有很大的房子,但这跟房子大小没有关系,这个城市本身就会带给我们这些外地人一种飘零的感觉。
有时她会在小区门外的酒吧坐一坐,想着会不会有人来与自己攀谈。
等来一位男士,请他喝一杯,两人相对无言,互道再见。
原来异乡人都是飘零的。
我漂零的很好。
有时不开心了,她去酒吧坐到打烊,有人弹钢琴,有人唱爵士,回家路上,她绕着路游荡,看着天上的月亮,哭了。情绪算是有了出口。
在她看来,人的感情是痛苦的:我一样憧憬爱情,但我也相信爱情不可能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爱情。你得到了爱情,品尝到的快乐和痛苦是一样的,它会出现,也会消亡。
人生总是有很多欲望,我们总是觉得,你好像没有经历过自己想要追求的爱情,你总想追求,但可能那个时候没有,你就再也追求不到了。
你觉得你一生中没有去追求过,这是一种缺憾。
租房,是个极易卷入情绪的话题。
几乎每一个生活在大都市的年轻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曲折烦琐的租房故事。不同于故乡的家,出租屋像一个百味杂陈的储物罐,记录着成年后独自闯荡的意气风发与落魄坎坷;又像是一条狭长的时间通道,伴你完成对新的城市、周遭、人生际遇的认知迭进。它代表着不确定性,却又给予你无可取代的安稳与踏实。
在习惯了房价高企的当下,对于很多人,租房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直到这份安稳被骤然打破,人们发现当不起房奴的自己甚至租不起房子,心态便会失衡。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你愿意相对理性地去理解这个过程,你的经济状况决定你可选的居住环境,那么你必须服从客观规律。换言之,租不起就搬,哪怕越搬越远,只要你决心继续留在这个城市。这似乎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你不愿意承受,也可以选择离开。
当你跑得足够快,你在成长中出现的问题是可以被遮蔽的,而当你的速度降下来,问题就会层出不穷。
无论再怎么包裹消费降级、阶层下沉的外壳,内核依旧是有关生活选择的潮水重来。不同的是,这次,企业、资本、金融等成为新的情绪闸口。
人们担心资本成为帮凶,市场份额之争引发的价格战会让年轻的租房客成为牺牲品;人們愤怒于企业的贪婪与无底线,会为了自身的扩张而无视用户的健康;人们抨击所谓的金融创新,只是将租户无情卷入金融风险之中。
汤敏,自己租了一个两室一厅。
为了有单独的空间,咬着牙坚持着高昂的房租。
那天晚上走回出租屋,大概是冷的原因,她的眼睛忽然一阵酸涩,冬日的夜空灰蒙蒙的,路灯的光线在灰色的夜空里更加昏暗。
小区的花草几乎全败了,只剩下四季常青的松柏。
平静的冬日里,他多了一丝彷徨。
在她出租屋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在其中一个方格里,按照历史的先后顺序从左到右摆放满了历史类的著作。
她爱思考,爱追问,不过工作的经历让她发现,比起和书本里的知识较劲,在社会的大环境中不断地学会在顺境,逆境中自处,才是真的难得的事情。
白领,象征的就是问题层层扑来。
书架上,我看到我送给她我自己写的七本书:《写的什么玩意》,《陈寨往事》,《无法重来的一生》,《梅花落尽南山处》,《一曲相思赋予谁》,《郑州往事》,《郑州姑娘》很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问她看完了没有,她说你先别管我看没看完,我就问你,你写的李白和杨贵妃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回答她说:这是几乎所有女性看完我的作品以后,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你得去问李白和杨贵妃他们自己。
在交谈中,她拿起一个橘子,剥好,递给我。
然后特深沉的说:
也许,未来的生活和工作就像手里的橘子,你没办法确定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当你毫不犹豫的把它吃下去时,最后也许会发现,酸中带甜。
我都被她的深沉给逗乐了。
不过她说的没错,普通人的生活不可能是苹果,倒真的更像是橘子。
从当代城市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城市的发展有利于发挥人力资本的外部性,这一点,在汤敏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拿出手机里上学时期的照片,校服包裹下的身体,清瘦,脸上的稚气依稀可见。
爱喝红酒的汤敏,喜欢给自己倒一杯红酒,细爵慢品,了悟人生。
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然后缓缓的轻饮一口,整个过程透着无限的优雅与端庄。
这个世界太不美好了,我就是想让她看起来美好一点。
银行里有点存款,日子过得从容不迫,有一定爱好,会给自己不停地增值,对自己的职业有规划。
不会为了追热门职业而放弃原有职业的资源和人脉积累,对日常支出门儿清,不冲动消费,知道疼爱自己,偶尔健身,定期体检。
人生从来就不易,有些人选择承受,有些人选择逃避。
当你深处生活的漩涡里,痛苦,难过,低迷,无法自拔的时候,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你选择的生活模式。
就像游戏一开始的模式,简单中等难,没有哪条路是平坦的,一条命想要通关,总是要吃点苦头的。
和汤敏聊天是愉快的体验,她会笑着看着你的眼睛,时不时点头,眉眼下的卧蚕和嘴角的梨涡迅速帮她卸下高冷女性的距离感,营造出轻松亲切的氛围。
她身上的生活感太强,以至于偶尔会她的身份冲突。
聊到好玩的地方,她会带头哈哈哈大笑,遇到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她习惯抿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这时即使打断她,她也不会介意,笑眯眯地看着你说。
即使不知道下一步路是什么,也总是要继续走下去,就像人生一样。
她理性,职业,性格很好。
4
工作是一个全方位考验人的复杂社会游戏,厌恶也罢,热爱也罢,我们都无法离开这场游戏。
我们厌恶它,是因为它透支着我们的能量。而我们热爱它,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们在社会中找到一个位置,找到价值感和提升自我,个人和社会的未来之门都是通过工作而打开的。
从投简历,面试,入职,工作,租房子……到挤公交,搭地铁,整个流程下来,像打了一场恶仗一样,再瘦弱的女生,也变得坚强独立了很多。
职场中人,很少还有那种愿意深度思考的人了,大家已经麻木,被城市的生活打磨的大同小异。
性子耿直的汤敏,不会绕弯,我就劝她:
在职场,你以后不要说大家不喜欢听的话,大家就会喜欢你。
她白了我一眼,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生活已经如此不堪,我干嘛还要让别人喜欢?
她时刻想保持精神独行,哪怕是一个人,没有同类。
合群和独立很难两全,至少,精神上做不到。
在当前的社会,以股票和房产为主的资本主导了财富的分配路径,资本越丰富的人,财富增值的速度越快。
在郑州这样的城市,仅仅依靠每天上班的劳动收入,只会在当前的财富分配格局下,越来越被边缘化。
年轻人想要靠工资收入拥有自己的住房,已经成为一件小概率事件。
但是,大家还是愿意付出高昂的时间成本和健康成本,挺近这座城市。
当然,于郑州而言,她也始终是个过客。
欲望强烈的人,在大城市打拼,闯荡,欲望浅淡的人,选择安稳舒适的小城生活,仔细想想,都挺不容易的。
房价陡升,通勤半径拉长,不确定性增多,我们生活的城市正在迅速发生变化。而大城市,就像一个个有着自主生命的系统,就算被管制的力量限制着功能,但仍然无法使它停止扩张式的运转。正如城市人口控制措施虽然提高了人口流入门槛,但消灭不了人口流入的顽强欲望。
站在峰顶的富人变得越来越富,而太多的普通家庭,却背负了越来越多的债务。
5
美如春园,目似晨曦。
汤敏从小笃信:一切掌握在手中,命运要靠自己改变。
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加起来,等于要在逆境中寻找动能,自我鼓劲儿。
但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
山河仍在,乡音依旧,只是那个地方,她再也回不去了。在外生活打拼多年的她,每次回到那座生她养她的小镇,都只是象征性地待上几天,急欲逃离,难掩失落。
我站在楼下,看着五楼映出来的灯光,窗帘没拉,她在抽着烟,向我挥手告别。
距离很远,灯光很暗,但我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热情洋溢的青年。
我回过头,转身离开,我不是他的救世主,我拯救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掏出一根烟,点上。
今年的郑州,冬天,比往常冷了许多。
对于郑州,汤敏说不上喜欢,有很复杂的情感在里面。郑州的氛围比想象中的更压抑,你走到街上的时候,很少人会笑的,环境又很嘈杂,整个社会充满了一种很焦虑的感觉,这是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就像东京,它好像就有点儿丧失活力,所有的东西都进入一个特定既定的轨道里。
这个时代,从来不会辜负你,只要你肯努力。
几天以后,我忽然收到了汤敏发来的微信: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这个月底,我就结婚了,老公是四川那边的,我已经辞了工作,回了老家,以后可能就不来河南了,你自己多保重。
看着这条信息,我端详了很久,拿出烟,放到嘴边,没有点燃,只是感受着香烟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果敢。
汤敏,是一个孤独的完美主义者。
用上帝的眼光俯视众生,都挺可怜,包括自己。
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上帝。
看着汤敏发来的信息,心中默念:
他乡山水有相逢,你我后会再无期。
后来我结婚前,收到了她送给我的红领带,卡片上附带了四个字:新婚快乐。
最终,我们都活成了世俗之人共有的样子。
安河桥上没有追光者,童话镇里没有温柔乡,贝加尔湖畔没有化身孤岛的鲸,我的世界也不会再有你。
她也不曾曾知晓:
我不是大侠张无忌,但你确实我命中的敏敏。
你若厌倦这红尘,我愿与你遁入深山。
郑州的天,更冷了。
2022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