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让我想起了一幅画面。那是两年前的晚上自己在公园遛弯的一个场景。几位老人在一棵树下练习吹着萨克斯风,曲目是《友谊地久天长》,也就是那首著名的《Auld Lang Syne》。我靠着湖边的栏杆远远看着他们练习这首曲子,这时候一位中年男人在我面前不远处,满怀心事,身形忧郁,略显驼背地背靠着栏杆,抽着烟。烟气从他沉思的身影中冒出来,在夜幕下湖边的灯光中飘着,正如萨克斯风的声音。当时不知为何,自己莫名地被眼前的场景所感动到。心想,这真像是某个电影的画面。
就像这个场景,《八月》中有许多在生活原态中捕捉到的能让人沉静其中的光影视听。虽然银幕中的景色平常至极,但你总会被它吸引。电影静谧又专注的镜头能够唤醒逐渐对生活已经麻木了的自己。通过小雷的眼看那个八月,时间仿佛还膨胀着。黑白的色调抹去了时光中的戾气。背景音里出现的旋律有着记忆自身的逻辑。《八月》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舒服。
大学的时候看《横道世之介》,看电影的风格还以为是多少年前的老电影,查了上映日期才发现是当年的电影。不同风格的《八月》竟然给了我同样的感觉,它让我意识到大陆终于也有了这种不怎么凌厉的“老电影”。当然国内追忆旧时光的电影从来不会缺少,但它们大多数都不甘“平凡”,不免会附带上具有某种时效性的视听元素。或是花式叙事,或是强行搞笑,亦或是以天价片酬请用偶像明星。虽然不能苛责把电影的核心原貌与时下流行的类型片做融合的做法,但是大多数融合的结果往往是反复咀嚼的套路和尴尬的狗血。所以,不管电影市场再怎么极速变化,不如拍一部“老电影”。
《八月》的“老”还有它另一个独特之处。它与大陆的电影环境氛围有着遥远的剥离感。我们记忆中的老电影总是带着某种政治意识形态,即便是文艺类的电影也追求宏大高调深刻的主题。《八月》的血缘则带着台湾电影新浪潮时期的烙印。小岛文化中形成的更加私人化但又没有太大野心的浪漫影像表达终于在大陆的《八月》中体现了出来。放到当今电影市场中去看,《八月》的出现更像是一种大陆电影类型的丰富和完善。稍微有些遗憾的是,它的出现可能晚了一些。太多地方已经物非人非。一万个小城变成了一种模样。一万个故事变成了一种俗套的故事。但是《八月》也带给了我们一种让人欣喜的可能。也许在未来,在大陆会出现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津安二郎”,“杨德昌”,“侯孝贤”,“是枝裕和”。我们的故乡和旧时光再也不只是被谁所拿来当做某种意识形态诉求的工具。导演说自己很难用一个故事梗概去总结这部电影,一方面,张大磊知道什么才是一部真正的电影,另一方面,他明白任何一种功利化的叙事诉求都会打破《八月》在记忆中的样子。
真实笨拙的呢喃细语比讲究流利的台词更悦耳。盛开的昙花让人发觉一切才有意义。《八月》就像是创作者与过去和解的第一步。
虽然电影中的角色有苦闷有无奈有不甘,但创作者本身的受害者意识消失了,一种功利化的情绪诉求也就消失了。没有了或歌颂或反叛或其他压力下所表现出的刻意,我们终于看到了生活本来的样貌。生活不总是悲剧,也不总是喜剧,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余味。随着生活因时间而拉长,我们甚至没有活在当下,而是一直活在回忆的阴影里。当然,不管童年时的自己多么相信奇迹能够发生,再非凡的旧时光在我们的脑海中都会变得平凡无奇。年复一年,我们长大,变化,接受现实,在忙碌中追求每件事的意义。一个个未完成的目标被塞在自己的脑袋中。物质的精彩几乎占据了所有的存在感。没心没肺却能够放肆开心的旧时光终究会被我们忘记。
但是,我们总会感觉疲惫,欲望的麻醉剂失效过后是无尽的怅然所失。在这段空虚的间隙中我们学会怀念,怀念世界本来的样子,怀念童年时期某个黑白的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