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接触了大量的患者,男女老幼,各色人等。我在解除患者机体病痛的同时,也对人与人之间的心灵交往有了更深的认识。
那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早上八点钟,我在更衣室换好白大褂,来到诊室,打开电脑,看看今天有哪些预约的初诊和复诊患者。我按照电脑上的挂号顺序,点击了第一个患者的名字。
这时从诊室外面走进来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年男患者,面容有些枯槁。他来到我面前,把病历本递给我。我习惯性地面对着电脑,没有再扭头看他,职业性地毫无表情地问:“牙怎么不好了?”他轻声回答:“我准备镶牙,修复科的医生让我先把一些不好的牙齿拔掉再镶。”我看了看病史,没有说话,指指牙椅,示意他躺上去。我撕开一个检查盘,让他张口,我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牙齿,说道:“你大概要来六七趟,每次拔两个,每隔几天来一趟。”他说好的。我让护士取来麻药,我让他大张口,顺利地打完了麻药。这一切对于工作了十几年的我来说,轻车熟路。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工作而已,他们就是患者而已,我和他们就是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我只要技术上把工作做好就行了,别的我不太关注。
我正准备转过身又面对电脑,等待麻药起效。他突然用有一点哀伤和无助的眼神望着我,对我说:“很痛苦。身体不好很痛苦。”我略微一惊,只好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例行公事地说道:“你这种情况挺常见的,不用担心。”我正准备转过身,他又继续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我说:“我可不可以不拔,有的牙我不想拔。”我只好放弃了背对着他的打算,坐在他侧面,开导他说:“修复科医生让你拔,是从全局的角度考虑的,并不是只看眼前。”我拿起镊子,指着他的某一颗牙齿,耐心地解释道:“比如这颗,虽然看上去还可以,但是片子拍出来不太好,这种牙齿对镶牙没有帮助。”他点点头,认可了我的解释。这时我才明白,他并不是真的抗拒拔牙,他更需要的是医生陪他说说话,听听他的心声,他需要医生的关怀和耐心温和的态度以及对患者的同理心,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职业化的冰冷的语气和淡漠。
我望着他,继续宽慰他道:“我知道这个拔牙镶牙的过程很难熬,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后面戴假牙还需要磨合适应,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松点。”他感激地点点头。准备拔牙了,我开始操作了,他闭上了双眼,表情有一点痛苦。我停下来,问他痛不痛,他说知道我在弄。我说这是正常的,你别紧张,放松就行了。牙齿拔下来后,我一项一项交代他注意事项。当他准备拿起医保卡去付费时,我把病历卡递给他,说:“你付完就可以直接回去了,不用再过来跑一趟。”他说:“谢谢你,医生,我下次还找你拔牙。”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略显蹒跚的步伐走出诊室。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这一次,他似乎精神好一些了,跟我也熟悉一些了。在等麻药期间,他对我说我了他年轻时候的工作上的事,还说了退休后的生活。他说儿子在国外,家里就他和老伴儿。我陪着他聊了聊天。
又过了几日,他最后一次来拔牙,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幅挺长的画,是一幅卷轴山水国画,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我很喜欢。他说是他自己花了好几天功夫画的,说送给我,做个纪念。我有点惊喜,有点意外。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患者这样特殊的礼物。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认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与爱护所带来的信任和支持,将心比心,你如果真心理解对方,从对方的角度出发,他是会感受到你的善意和温暖的,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回馈你的,这是一种比单纯技术上的熟练更让患者在乎的心灵上的情谊。
现在的我,已经不单纯想从技术上磨练自己,而是更愿意从心理上给予患者支持和帮助,让他们在病痛之余感受到心灵的慰藉和温暖,让他们用这慰藉和温暖来抵御和减轻病痛的折磨。
这就是我和患者之间的故事,未来我还会接触到大量患者,他们让我在工作中逐渐成长、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