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干巴巴的抹布,顺手将刚掉在方桌上的土抹掉,“又掉土了”,他说着看了一眼东边的床,哦,又忘了,她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抬起头眯着眼看屋顶,破烂旧黄的报纸还在墙边耷拉着,刚有几抹零散的土直落落地散在了他的头发里。低着头恍了一会,“这菊花就是好看,干净”,他的眼神定在了桌上今早刚在地边摘的一把野菊花上,细小水嫩嫩的花儿露着光泽。他笑了笑,有点苦。这房子时间是有点长了,爹和娘结婚的时候盖的,二十年前翻新过一次,到现在也算该大动一次了。老黄狗在他脚底下趴着,一动不动,偶尔也睁开懒散的眼睛,看看他,看看门,又闭上。
院子里的风在疯狂地刮着,一堆树叶躲在墙角避风,有个空汽水瓶在地上来回滚,塑料袋也乖乖在树上安了家。秋天的风来得猛烈,站在屋外,这让他觉得有些冷了,明明刚刚太阳光把各处都照的透亮,“或许是穿少了,也不太对”,他自己说着,回屋去了。
“吱”一声,老黄狗“汪”地冲出了门,老二媳妇一手叉腰一手顺起墙边的笤帚直挥向黄狗,“让你叫!让你叫!狗眼!老不死的,敢咬老娘,打死你!”老黄狗急忙后退了几步,还是叫着。老汉慢慢从屋中走出,看着老二媳妇扭着腰肢快速扛起自己靠在墙边的锄头,顿时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看好你的死狗,真是谁家的像谁!还咬我,小心哪天我扒了它的皮,吃了它!”“啪”,门关上了。他摇了摇头,看了下老黄狗,黄狗也看着他,伸出爪子扒着他的裤腿。他心里清楚,黄狗心里也清楚。
他是大哥,当初是在这个家跟爹娘生活在一起的,老二跟他媳妇住在村边上。现在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却还挤在三间平房里。爹娘前些年离开的,老伴得病去世一年多了,她到死也没看到儿子回来,他们只有一个儿子,算年龄的话也应该有三十了。他的儿子十三年前去打工,刚打工后的第一个年是回到家过的,儿子说过完年换一个地方,跟一个工友去煤矿,挣钱多。他和老伴想劝阻,也没成。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打一次电话也特别难。第二个年儿子没有回来,打曾经儿子打过的公用电话,人家都说没这个人,再往后,就没消息了。他出去找过,可工友也找不到,什么消息也没有。他发过寻人启事,也石沉大海。村里有人说可能哪天赚大钱开车就回来了,也有人说有黑煤矿专门把人圈起来可能都不在了,说什么的都有,但他们就想着指不定就出现在门口了呢,总不能放弃了。老伴因为这个事眼睛都要哭瞎了,而他心里的苦又能怎样发泄呢。
现如今他也孤身一人,不太愿意搬凳子挤在老人堆里,也不愿去打牌消遣,只是偶尔去空旷的地里,望着远方曾和老伴一起去烧香的山,出神。
“家里那个老头死了,房子就是我的了”,老二媳妇经常跟别人这样说,他也不在意了,反正总有那么一天。这么大个房子,剩下自己了,倒还是很冷清,二弟是一家人,从没有跟他红过脸,他也喜欢老二家那个大胖小子,那孩子一见他就笑嘻嘻地喊大伯,他也乐得很。
“大伯,大伯!”他连忙走出屋门,看见那孩子的一瞬间,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麻花,老黄狗也飞快地跑到跟前,哼哼着蹭那孩子的腿。一把黄色的野菊花开得正好,香味浓郁,他心里咯噔一下,小胖子张着嘴笑着把这撮儿花塞到他手里,“刚去沟里玩了,摘了一把,怪好看哩”,“大伯,我妈说我们也快要搬进这个房子里了,好高兴啊,真的吗?”他依旧笑着,不讲,可是心里泛苦。转身进屋在抽屉里扒出了前天卖破烂的钱买的糖,抓了一把塞进小胖子的口袋里,小胖子开开心心地跑了。“是啊,又是它们开得正好,开得正好。”他嘴角带着苦涩,因为他娘喜欢这花,他老伴也喜欢,所以他也喜欢。就如这一生,香中有涩,苦难总伴随左右。
一个月后,他带着老黄狗,背着行李,也只有几身衣服,和为数不多的照片,照片里有爹娘,有老伴,也有儿子。原来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些了。
房子被他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山里的小寺庙也愿意收这么一位经常烧香还添香油钱的人。
路,很长,也许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