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尚需十八天,而伏天却又有四十日之长,加起来足足五十八天。乡人掰着指头数着,说是除了落雨的日子,这长长暑季里,恐怕天天都要奔去溪西地下商业街寻凉。阳光如同金针扎在皮肤上,灼热难耐。镇上的人急急地奔向那地下的阴凉,而我,则辗转三次公交车,在暑气蒸腾的行程中,终于抵达了香溪镇下莲塘。车程中,大家匆匆擦肩而过,在酷暑的蒸烤之下,各自奔向对方才离开的地方,真如一场匆忙的换位游戏。
我默然一算,不禁哑然:人竟真试图用算术去丈量酷暑的广度,如同要用竹篮去盛装灼热的暑气,终究是一场徒劳。
昨天上午,岳父岳母又动身往遂昌高坪避暑去了。临行前,岳父叮嘱我:“平台上种着的树和菜蔬,千万勿忘浇灌。”他们虽远赴山间,却把家中的生命郑重托付于我。今天八点四十分,我走到三楼平台上,看见丝瓜藤蔓在烈日下沉默地攀援,叶子已显出几分憔悴之态,却依然伸展出自己绿色的手掌,仿佛在焦灼地渴望着点滴雨露。我于是拿起水壶,用心浇灌,水花溅落处,绿叶似乎悄悄舒展着,重新焕发出点点生机。那些叶子上的掌纹,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于艰难中自持的韧性。
其实,细细想来,最好的避暑之地,恐怕莫过于自己的家中。古人尝言:“热不必除,而除此热恼,身常在清凉台上”。避暑又何必只寄望于地下的阴凉或山间的清风?都市地下街虽隔绝了骄阳,但终归是人工的幽闭;山中固然凉爽,却终究成了暂时寄居的驿站。人心一旦烦扰不堪,即使身处深水之渊,也难逃燥热煎熬;内心若能安顿下来,便如立于清凉高台之上,纵使炎炎烈日灼烤,亦能自得安然。
接下来将近一周,我每天去平台照拂着植物,看它们于日升月落间静静生长。黄昏来临,夕阳缓缓沉没,那些绿意盎然的叶片在晚风里微微摇曳,仿佛互相低语着自然本身的安宁。此刻,我独坐于平台之上,任凭四围暑气慢慢退去,沉静中,竟真有一缕凉意悄然沁入心底。这凉意并非来自空调的冷风,而源于心绪的宁定。
这清凉台上,原来并非地理位置的移动,而是心魂的归所。心若宁静,则尘嚣热恼自消,而所谓“避暑”之奔波,不过是人于迷途中寻路的背影。陶渊明早已点破迷障:“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原来消暑之真味,在喧嚣的世间,只需安放一颗沉静的心,则处处皆可安然度夏。